如果从1991年全球第一家中文电子刊物《华夏文摘》创刊算起，网络文学已走过30余年风雨征程。据统计，截至2020年底，我国网络文学的总量约为2905.9万部，2020年新增签约作品约200万部，文学网站日均更新超1.5亿字，全年新增字数累计超500亿字。①其中，以网络类型小说最为繁盛。网络类型小说是指在题材、主题、结构、人物塑造等方面具有一定的基础模式，形成相似的审美风貌，存量达到一定规模的网络小说范式。各色类型小说不仅在文学网站排行榜上获得超高人气，而且在线下出版、影视、游戏、动漫改编中连创佳绩。伴随着资本的角力，消费成为网络类型小说的创作目的与核心，商业利益不断侵蚀文艺审美，文学创作以对市场的屈迎为出发点，形成了网络文学产业运行机制。伪个性化写作、模式化写作、注水式写作制造了网络类型小说的“海量神话”，造成作品产量与质量之间鸿沟难越。娱乐至上的创作偏向遮蔽了主体的价值承担与生命忧思，类型写作中的低端迎合多于高端引领，虚幻的“美丽新世界”被现实击碎之时，沉溺其中的网民读者将迎来新一轮审美挑战。
资本运作下网络类型小说的产业运行机制
在网络文学萌蘖之初，写手们不求名利，“以我手写我心”，在赛博空间尽情地挥洒自我，追寻自由写作的状态。而在新世纪以后，盛大、腾讯、百度、阿里、咪咕、京东、爱奇艺等互联网企业纷纷进军网络文学行业，使网络类型小说陷入巨额资本的群雄角逐之中。为了最大份额地占领市场获取利益，写手们必须遵循“以用户为中心”的写作机制。这一写作机制的形成实际上关涉两个方面：
一方面，从作者方面来考察，当网络写手们尝到网络热度的甜头以后，或单纯地为了在网络围观中获得一种心理补偿，或为了将网络热度转化为经济效益，他们原本“以我手写我心”的主体意识逐渐发生扩展。而当2003年起点中文网VIP付费阅读制形成以后，受众作为消费者的身份正式确立，“以用户为中心”的写作机制生成。另一方面，从受众方面来考察，受众身份由“读者”向“用户”转换，这导致整个网络文学行业运作的思维模式与行动方式发生转变。网络文学不仅要具备文学应有的品质和属性，同时也要发挥消费品的功能，满足各类用户群体的需要。这促使网络文学的板块不断被细分，类型化的消费形态推动了“文学超市”的生成，网络文学由最初的碎片化、呓语式、自由性朝着速食化、快感式、娱乐性的生产导向发展。
“以用户为中心”的写作机制建成后，“工厂化”的文学生产方式随之而来。每日3更的作品进度，以及1000字3~5分钱的付费阅读模式，造就了一批“人气大王”“超级快手”。一些写手为了赚点击量，取一些诸如《前妻有喜，总裁请淡定》《商界大佬想追我》《全世界都求我和你离婚》等博人眼球的标题。此外，文学网站还制定了一系列制度来考核和激励写手。如起点中文网创建了用户VIP收费制度、“保底年薪”制、“白金作家”计划、“月票”制、“打赏”制等，与作者达成收益分配协议，并推出“千人培训”“万元保障”“亿元基金”等活动，吸引一大批写手加盟。
在资本逐利的思维模式下，网络类型小说形成了包含内容生产、付费阅读、IP衍生开发与运营等在内的产业运行机制。目前，国内已注册的网络写手数量在200万人以上，而真正成为“大神”的只是极少数。年收入过百万的网络作家骁骑校曾坦言他的创作压力：“每天的更新任务压在肩上，就像工薪族每月要还房贷一样。”即便如此，他还是要继续写作，最直接的原因便是写作所带来的高额收益。②这些收益并不仅仅来源于在线付费阅读，还来自网络文学的IP衍生开发。网络类型小说的IP开发以玄幻小说最为火爆，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玄幻小说的商业开发价值高，它可以改编成游戏、动漫、影视等多种版权进行运营。其中，游戏改编的收入非常可观，许多知名玄幻小说的游戏版权价格都在百万甚至千万以上，这也是大量写手转向玄幻小说创作的原因之一。例如《星辰变》《斗破苍穹》《盘龙》《诛仙》《凡人修仙传》《佣兵天下》《兽血沸腾》《圣王》等玄幻、仙侠小说被改编成游戏后，玩家人气火爆。此外，都市、历史、军事、悬疑等类型小说的影视改编率也很高。《都挺好》《亲爱的，热爱的》《全职高手》《甄嬛传》《步步惊心》《美人心计》《琅琊榜》《我是特种兵》《遍地狼烟》《他来了，请闭眼》《法医秦明》《怒晴湘西》等热播影视剧均来自都市、历史、军事、悬疑等类型小说。因为这几类小说与玄幻、奇幻、仙侠等小说相比，在结构与体系设置、人物数量与形象塑造、场地选择与特效制作上更容易改编成影视剧，也更容易符合观众的期待。近年来，二次元文化的兴起大大提高了网络小说的动漫改编率。在动漫改编中，有一些是由类型小说改编成动漫的作品，如《盘龙》《善良的死神》《斗破苍穹》《吞噬星空》《择天记》等，还有一些是由漫画二次创作改编的同人小说，像《火影忍者》《灌篮高手》《海贼王》《守护甜心》《EVA》等动漫都是众多同人小说创作的母本。
商业资本不仅推动了网络类型小说在赛博空间的强势崛起，而且使之不再囿于文学圈子，而是向社会媒介场和大众娱乐消费领域进发。阅文集团是当前网络文学行业的龙头老大，它推出的“泛娱乐”生态战略使得网文市场形成了以IP为核心的产业运营模式，产业上游负责内容生产，中游进行平台建设与IP授权，下游开发运营终端和各种衍生品。由此，网络类型小说形成了囊括PC端阅读、移动阅读、实体出版、电子书、影视动漫游戏改编、舞台剧改编、剧本杀、主题公园、周边创意产品制作等诸多产业的生态系统，网络文学IP衍生产业的丰厚利润反过来投入到网络文学的创作中，从而形成“创作——分销——收益——再创作”的良性循环。有专家预言，未来网络文学市场将朝着IP运营和“泛娱乐化”战略全面发展，这会使得影视、动漫、游戏等互联网以外的行业资本进军网络文学领域，网络类型小说将不再是单纯意义上的小说，而是沦为整个商品链条中的一环。③
类型的“海量神话”与诗性审美的悖论
本雅明曾说：“在对艺术作品的机械复制时代凋谢的东西就是艺术品的韵味。”④目前，网络类型小说的创作已进入大繁荣阶段，不断制造着“海量神话”。光阅文集团一家公司的网络文学作品总量就超1000万部，原创类型小说覆盖行业90%以上。⑤笔者2016年查询全国10大文学网站作品数据库统计后获取的数据显示，字数达200万以上的小说，起点中文网有2891部，纵横中文网有2178部，17K小说网有653部，红袖添香有86部，晋江文学城有55部。篇幅超过1000万字的小说，起点中文网有19部，纵横中文网有12部，17K小说网有3部。⑥近10年发表的原创网络文学作品数量远高于传统文学60年所印刷的作品总和。⑦在资本运作与商业利益的刺激下，许多写手磨平了写作理想，背离了文学初衷，伪个性化写作、模式化写作、注水式写作现象层出不穷，文学的诗性审美被消解，一些网络类型小说走上了批量生产的道路。
（1）类型开辟的“伪个性化”
近年来，网络小说类型激增与类型膨胀现象突显，某些新类型的开辟带有伪个性化色彩。笔者于2012年至2018年间在国内排名前100的文学网站调研统计的数据显示 ⑧，网络文学作品的主要类型由37类增至70类，基础类型由12类增至16类，细分类型品种由133种增至544种，品类增长率高，基础类型稳定，作品精细化趋势明显。
就新增品类来看，2012年至2018年间新增的主要类型为推理、末世、丧尸、异形、机甲、豪门、乡土、知青、海外、图文、女强、宅斗、传奇、动漫、影视、真人、重生、异能、童话、魔幻、二次元、N次元、娱乐、评论、自述、传记、短篇、爆笑、剧情、衍生、无CP、召唤、直播33项。在这些类型的变动更替中，有时代流行元素的烙印，有传统文学分类的承袭，有网络文学类型的细分，还有媒介融合与泛化的踪影。传统文学的网上逆袭与变异，玛雅人世界末日的预言，日本动漫文化的风靡，网络文学泛娱乐化的兴起等各种热点现象不断催生着新的类型，塑造了文学网站类型作品的琳琅满目之景。这些作品被不同logo的外衣包裹，实际上同质化现象严重。许多小说甚至同时出现在相近的几种类型条目之下，类型定位不清晰。例如，丁墨的《他来了，请闭眼》就同属悬疑、侦探、推理、警匪、都市、言情等多个类型。由此可见，网络小说类型之间互不排斥、交叉叠加的特性，不仅模糊了各个类型的范畴，而且滋长了类型的“泡沫化”趋势。
（2）类型写作的模式化
古人说“文无定法”，而网络类型小说的模式化写作现象颇为严重。每个类型的小说都有固定的流程和套路，用来满足不同用户的胃口。这使得文学本身所具有的灵韵、旨趣渐渐消融。在论坛、贴吧中，介绍各种类型写作技巧的帖子五花八门，如各类小说基本写法⑨、打斗七公式⑩，甚至有网友还将小说细节的选取原则制作成选择题并给出标准答案。⑪这些模式化写作给网络类型小说的文学性带来了损伤。具体来说，模式化写作主要表现为人物塑造的扁平化、故事情节的重复与相似、金手指 ⑫与爽点⑬的滥用与抄袭等。
其一，网络写手习惯以标签化、脸谱化的方式塑造人物，使得人物形象单薄，缺乏血肉与灵魂。同一类型的小说人物形象带有群体性特征，同一写手的不同小说主角形象类似。例如，都市小说塑造的人物大多带有世俗化特征，《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里的陈重、《赵赶驴电梯奇遇记》里的赵赶驴等形象都具有猥琐、好色的个性。历史穿越小说《新宋》里的石越、《锦衣夜行》里的夏浔、《步步惊心》里的马尔泰·若曦等大多熟知历史，善计谋。军事小说中的人物形象虽已远离了传统的“高大全”人格特征，但匪气又成了一种新的英雄形象范式。而玄幻、奇幻、仙侠、修真小说的人物大多以单纯的正义或邪恶形象出现。即便是唐家三少、天蚕土豆、我吃西红柿等“大神”笔下的不同作品间也有相似的主角形象，这也是用户们在阅读网络类型小说时常记不清或混淆主人公名字的原因。
其二，雷同的故事情节与套路使用户丧失了阅读的好奇心与兴致。目前，各大文学网站在类型设置之下有风格、背景、人物、情节、结局等各类标签设置，标签的出现推动了网络小说的反向定制模式形成。标签主要是根据主角身份、剧情元素、行文风格、主角形象、故事流派、故事结局类型等方面来设定。用户可以根据自己的需求来定制网络小说，这也促使写手依据“类型—标签”的框架来创作。例如，在云起书院网站，笔者在作品分类中选择“古代言情”，在作品标签中选择主角身份“皇后”，故事元素“欢喜冤家”，风格“宠文”，主角形象“专情”，故事流派“穿越”，经过这一系列反向定制后，系统筛选出伊沙彼岸的《刘皇叔，求放过》这部小说。⑭
其三，金手指和爽点的滥用与抄袭导致许多网络小说类型的爽感已固化。金手指在玄幻、奇幻、武侠、仙侠、游戏、科幻、魔幻、修真、太空、灵异、丧尸、异形、机甲、重生、异能、穿越、架空等类型小说中运用得比较广泛，如《盘龙》中的盘龙戒指，《星辰变》中的神秘晶石流星泪，《武动乾坤》中的石符灵液，《重生之贼行天下》中的前世记忆等都是典型的金手指，这些金手指的开辟看似不同，实际上只换了个包装，配方使用的依旧是同一味药。惩恶、激战、夺宝、升级、挑战权威、俘获美女、干翻boss、扮猪吃老虎等都是惯用的爽点。
譬如，在玄幻小说创作中，打败敌人、获得奖励、功力提升几乎是一成不变的爽点和套路。个别写手甚至将同行的作品进行“洗稿”或“融梗”，大量“改头换面”的作品造成了侵权认定的困境。模式化写作使得文学意蕴被大大削弱，久而久之用户将产生审美疲劳。
（3）类型注水的技术化
注水是一项技术活。一方面，许多写手靠复制粘贴、重复拖沓、语言赘余、旧事重提、横生枝节，以及添加多余人物等方法来增加字数。作品因废话连篇、漏洞百出而导致太监⑰、烂尾的现象时有发生。另一方面，网络技术的发展使得“码字精灵”“快乐码字”“求知斋”“偷字精灵”“玄派”等大量的写作软件和小说生成器成为写手们的“码字神器”。有些软件不仅提供小说人名、地名、功法、坐骑、武器、大纲范本、敏感词过滤等功能，还提供经典文本库供写手复制粘贴。有些软件具有智能识别功能，可根据不同小说的类型提供与之匹配的素材库和语料库。还有些针对特定类型写作研发的软件或网站，含有升级等级生成器、游戏装备生成器、剧情灵感生成器、景色描写启发器、对话辅助描写生成器、外貌描写生成器等多种辅助工具。
技术霸权的强势介入让网络类型小说注水泛滥，其中游戏、都市、玄幻、仙侠等类型俨然成了重灾区。网上有一部名为《宇宙巨校闪级生》的魔幻小说就是依靠VB语言编程软件自动生成的作品，总字数高达1.7亿字，小说中有姓名、容貌、特长等描述的人物多达17000多人，并出现有27000种生物，篇目章节长达1111卷。这么一部“鸿篇巨制”仅耗时37小时完成，令众人无不惊叹。⑱ 打开这部作品，雷同的句式、繁杂重复的描写满篇皆是，错乱的文字排列给用户带来的不是阅读享受，而是痛苦和折磨。如果技术进步“以工具理性取代价值理性、以技术的艺术化替代艺术的审美性”⑲，那么给文学带来的将不是福音而是灾难。
“美丽新世界”下的存在危机
网络类型小说成为文学网民日常生活中的阅读消遣和情感寄托，已是不争的事实。
如果过分强调网络类型小说的娱乐功能，将弱化人们的主体承担意识和对生命的终极关怀。虽然近年来网络类型小说已有越来越多的精品力作涌现，但不可否认文学网站中仍然存在不少带有“三俗”倾向的作品。这种现象如不及时遏制，那么赫胥黎所担心的“充满感官刺激、欲望和无规则游戏的庸俗文化”的“美丽新世界”预言将成为现实。⑳网络类型小说的用户大多为年轻一代，他们沉溺于这种速食快餐，物质的丰裕与精神的贫乏形成了强烈反差，主体的价值承担与生命忧思将消磨殆尽。
网络类型小说中充斥着感官刺激与欲望写作，网络写手通过制造官能快感来满足用户的欲望诉求，这种写作方式在爽文和虐文中较为常见。爽文大多分布于男频的幻侠类、历史军事类、游戏竞技类小说，以及女频的耽美、穿越、重生类小说中。其中玄幻、奇幻、仙侠、修真、历史、军事、异能等小说的男主人公大多实力强大，同时深受许多美女爱慕，这为许多男性用户营造了英雄梦、美女梦。而耽美、百合、美男、女尊、女强小说中俊美的主角形象极大地满足了腐女和颜控㉑们的幻想。穿越小说制造了历史梦或宫廷梦，而重生小说则满足了大众重新改写命运的欲望。欲望的书写通过不同的类型来激起网民用户的官能快感，一个个虚幻的梦境使文学沦为欲望的符码。虐文大多分布于都市、言情、宫斗、宅斗、权谋、青春、惊悚及部分耽美小说中。阅读虐文看似是一种自我摧残，实际上是一种宣泄渠道，它同样能使用户获得官能快感。在都市、言情、青春小说中，写手们将“爱是折磨”的逻辑发挥到了极致。宫斗、宅斗、权谋等小说里充斥着各种钩心斗角的情节，通过钱权交易、情感算计展现人在欲望中的沉沦，理想的消磨、人性的扭曲带来一种残酷的现实感，剧情一波三折，令读者揪心。惊悚小说通过一系列悬疑、诡异事件刺激读者紧绷的神经，使他们收获惊险、恐惧的心理体验。
游戏消遣与虚拟真实式的写作在网络类型小说中也俯拾即是。玄幻、奇幻、魔幻、科幻、游戏、竞技、异能、架空等小说中各种法术技能、武器、丹药，以及力量体系的设定，可以看作网络游戏的文字版，主角的设定类似于角色扮演游戏（RPG）㉒，他的成长经历与升级挂钩，类似于游戏里的通关机制。这些小说有许多被改编成游戏，也有的小说从游戏中汲取灵感。这些类型小说里法力无边的仙人、武功盖世的高手、貌美如花的女子随处可见，各种神兽、异魔轮番登场，新奇事物层出不穷，而故事的结局皆属大团圆式结局，一般主角都能成为修炼界强者，并抱得美人归。作品虽以想象见长，将游戏消遣作为主要目的，但是远离生活现实，毫无烟火气息，作者走上了一条“宅化”的文学创作道路。与幻想类小说的纯虚构不同，穿越小说大多逃不出篡改历史的通病，而且部分穿越小说只谈风月不谈历史，大多描写女主角与皇帝、皇子、王公贵族之间的爱恋纠葛及后宫争斗，原本具有现代意识的女性穿越到古代后依旧要通过征服有权势的男性来获得社会地位，有的甚至变成一个典型的封建女性，而历史人物则沦为风花雪月里的配角与工具，导致作品的社会责任担当缺失。盗墓小说中的探险体验与游戏中的冲关体验也有相似之处，主角以身犯险的行为无不与盗取稀世珍宝的求财心理有关，小说中出现的尸煞、尸变等现象皆有悖于科学常识，有堕入迷信思想之虞。
网络类型小说将娱乐功能奉为圭臬，从侧面折射出现实生活中人们所承受的来自工作、生活、社会等各方面的压力及其精神麻木的状态，他们需要造梦的机器来宣泄对现实生活状态的不满，需要一些类似于求虐的高压方式将体内的负能量排出。一方面，欲望的梦境让用户沉浸其中，陷入精神的迷途，而当他们从白日梦中清醒重回现实时，会发生新一轮的幻灭；另一方面，各种感官和游戏刺激令用户应接不暇，他们阅读时将变得疲软、麻木，不得不寻求更强的刺激，从而形成一种恶性循环，导致用户的官能退化。
网络类型小说要走出审美偏误，应该在创作内容与形式上做到有机统一。一方面，网络类型小说不能仅仅依靠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和惊险刺激的审美体验来作为支撑，也不能去寻求一种虚无化、机械化、技术化的零度写作来置换审美创作，而需以人为本，体现出一种对时代、社会、国家、民族乃至整个人类命运的深切关怀与忧患意识，在丰富人性、净化心灵、塑造灵魂方面作出进一步的努力和提升。许多优秀的网络作家已经关注到这一点，他们将着眼点放在亲情、友情、爱情、师门情、家国情之中，亲人、伙伴、爱人、老师等作为主角生存与奋斗的力量而存在，对于生命的存在方式进行了深度探索。优秀的文学作品的审美价值在于人们通过阅读活动，在孤独的生命旅程中找到心灵寄托，收获心灵的净化与修养的提升。因此，树立“人文正向”的审美价值观是网络类型小说破除审美偏误的首要任务。另一方面，在伪个性化的类型开辟、千篇一律的模式化写作、超长篇的注水技术和娱乐至上的类型生产之下，类型已成为禁锢文学发展的槽模，急需发展“扩容写作”，破除单一化、机械化、程式化的写作，走向多元式、发散式、融合式的写作。纵观网络类型小说的优秀作品，它们总是在同中求异，呈现出多元发散的思维模式，同时又具备“杂取种种，融合化一”的特质。网络类型小说可以合并一些相同或相似的类型，也可以将热门类型进行强强联合，还可以用反类型或开辟新类型的方式进行创新，从而实现类型的“扩容写作”。曾繁亭教授在《网络文学名篇100》中遴选出我国100部优秀的网络类型小说，以“官场·世情”“都市·情感”“校园·青春”“历史·架空”“穿越·言情”“玄奇·科幻”“武侠·战争”“戏仿·搞笑”“悬疑·惊悚”作为小说分类方式。由此可见，这些类型小说虽以某一类型为主，但仍然糅合了其他类型的元素，并不好做单一的类型区分，这就是类型的“扩容写作”。网络类型小说只有不断进行创新，将新鲜事物融合到原有类型之中，才能历久弥新。
从“我手写我心”的自由言说，到巨额商业资本的介入，再到文学生产机制的生成和跨界传播，网络类型小说在类型的细化、分裂、衍变中不断发展成熟。一方面，市场这只“无形巨手”迫使网络类型小说创作“以用户为中心”，“点击量”“打赏”“订阅”等与消费密切相关的机制将作品的价值用金钱量化，影视、动漫、游戏改编将资本的“雪球”越滚越大；另一方面，市场又以自由、激烈的竞争环境加速海量作品的优胜劣汰，暴风雨式的洗礼比温室里的娇养要来得凶猛和残酷，由此网络类型小说获得更多的生机与活力。至于网络类型小说审美价值的发掘，则需从作品、写手、用户、环境等方面入手，以人文价值、创新意识、自由精神、想象力特色、健康趣味、和谐生态为着力点，促进网络类型小说的审美评判体系朝向多维立体化构建。今后，网络类型小说不仅将以娱乐式的姿态迎来全民阅读与消费的集体狂欢，还将以大浪淘沙之势向时代经典的塔尖进发，促进网络文学的深度发展。
（本文为2023年度长沙市文艺创作扶持项目中青年艺术家项目“网络类型小说的审美研究”成果。）
参考文献：
①欧阳友权，罗亦陶.我国网络文学发展的新挑战与新趋势 [J].天津社会科学，2022(02).
④赵宪章.西方形式美学 [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6 ：484.
⑥该数据由笔者查询全国10大文学网站作品数据库后统计得出，文学网站包括起点中文网、17K小说网、纵横中文网、晋江文学城、红袖添香、潇湘书院、榕树下、小说阅读网、幻剑书盟、逐浪网，查询时间为2016年12月 25日。
⑧该数据由笔者根据站长之家文学网站排名前100的网站数据综合统计而来，具体网站有起点中文网、17K小说网、起点女生网、晋江文学城、纵横中文网、潇湘书院、红薯中文网、红袖添香、言情小说吧、小说阅读网、蔷薇书院、塔读文学网、黑岩网、榕树下、铁血读书、逐浪网、豆瓣读书等，调研时间跨度为 2012年 7月至 2018年7月。
⑩创世中文网论坛
⑫金手指：本是网络游戏用语，应用到网络小说中指帮助主角逃脱危险，取得宝物、资源等各类属性的事物或能力，例如神秘的功法、寻宝图，随身物品中寄居的魂灵、神兽或资源生产空间，超常的智商、记忆、异能等。
⑬爽点：指网络小说中令读者阅读产生快感的情节或场面。这种快感大多通过描写人的情感宣泄或心理需求的补偿来获得，俗称“YY（意淫）”。
⑭云起书院作品库筛选图书
⑰太监：指在网络小说创作未完成的情况下，作者便不写了，网友们将这种现象称为“太监”，那些作品不完整、经常创作半途而废的作者也被称为“太监”。
⑱百度百科《宇宙巨校闪级生》
⑳波兹曼.娱乐至死 [M].章艳，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 ：2.
㉑颜控：指单纯以外貌长相来评价他人，认为“长得漂亮就是王道”的人。
㉒角色扮演游戏：在英文中为“roleplaying game”，缩写为“RPG”，属于游戏类型的一种，玩家选择扮演一个角色，通过游戏规则或指令在现实或虚拟世界进行活动。
（原载于2023年第4期《创作》）
贺予飞，1989年生，湖南宁乡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文艺理论学会网络文学研究分会副秘书长及常务理事，湖南省网络作家协会主席团成员，长沙市网络作家协会副主席，管理学博士，文学博士后，大学教师，从事文学创作与文艺理论批评工作，发表论文及评论文章50余篇，其中CSSCI论文10篇，1篇被人大复印报刊资料全文转载，主持国家社科基金1项、省部级课题6项，获全国第三届网络文艺评论优秀评论文章、2021年湖南文艺评论优秀文章奖等奖项，入选《诗刊》社第37届青春诗会，出版诗集《星星的母亲》，作品散见于《诗刊》《星星》《中国诗歌》《草堂》《延河》等刊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