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昌义:我承认当年退稿《平凡的世界》错了,再来一次还退稿

为了创作《平凡的世界》,路遥住到煤矿,

每天写作通宵达旦,然后睡觉到下午。

写完之后,就像大病了一场。

妻离子散没有,呕心沥血的确。

然而,这部巨著,

却也难逃被退稿的命运。

原标题:《记得当年毁路遥》

编坛新人去西安组稿

是上世纪86年春天的事了。我刚当编辑一年,说好听些,是个编坛新人,其实是个毛头小伙,愣头青。路遥当时已经发表了中篇小说《人生》,连续两届获全国中篇小说奖。一个回乡知青高加林,家喻户晓。地道的著名作家,又是陕西作协主席———记忆模糊,有可能是副主席,还有可能是《延河》主编。反正我们俩放一起,不成比例,照说,力挺轮不到我,毁也轮不到我。

那年春天,我去西安组稿。在《当代》,我分管西北片,看西北五省的稿件。不过,只是西北的自然来稿,不包括成名作家。成名作家都按习惯,由老编辑联系。我去西安,是奔着几个见过来稿,没见过真人的青年作者去的。所以,在西安,我先结识的是陈泽顺、孙见喜、赵伯涛他们几位。

陈泽顺是北京知青,在陕西出版社,后来编辑了《路遥文集》,写过《路遥生平》,很动感情。多年后回北京做了华夏出版社领导,有了一番作为。孙见喜是最熟悉贾平凹的作家,专写贾平凹,成了平凹专业户。赵伯涛的中篇写得真是好,后来在南下大潮中去了海南,从此销声匿迹,很是可惜。如果文坛是江湖,中国作协则是一个总坛,各地区作协就是一个分坛。编辑去组稿,通常都应该先去拜访分坛主,以示尊敬,也求支持。如果分坛主本身就是作家,更求赐稿。在陕西,要论分坛主,贾平凹算一个,路遥也算一个。那些天,陕西省文联正开什么代表大会,陈泽顺、孙见喜、赵伯涛他们几位都是代表,就安排我在会上混吃混住。正好,贾平凹也在会上,自然就认识了。

《当代》有个传统,老编辑总是会告诫新编辑,编辑和作家,是作品的关系。作家之间的恩怨,跟我们无关。所有作家,都应该是我们的朋友。如果有亲疏,也仅仅因为作品,和恩怨无关。拿陕西来说,陈忠实、贾平凹、路遥三大巨头,在《当代》眼里,绝对同样尊重。陈忠实的《白鹿原》是《当代》首发。贾平凹在《当代》上发表过一些中短篇,路遥的成名作就发在《当代》。

《人生》之前,路遥还有《惊心动魄的一幕》和《在困难的日子里》,都发在《当代》上。《当代》留有路遥写给老主编秦兆阳的一封信。信上说,自己这部中篇,已经被多家刊物退稿,寄给秦主编,是想请《当代》作最后裁决,如果《当代》也退稿,就说明它的确毫无价值,他就将付之一炬。

《惊心动魄的一幕》,稿子先是刘茵看,再送秦老终审。秦老说,这个作者很有潜力嘛,立即请他来北京修改!路遥这部中篇,就是在《当代》编辑部改成的,吃住都在朝内大街166号的后二楼。改完之后,路遥感叹说,比初写还要费神。在《当代》发表后,获得第一届全国中篇小说奖。

《惊心动魄的一幕》之后,《当代》还发表了路遥另外一部中篇《在困难的日子里》,是《当代》后任主编何启治责编的。旧事重提,只是想说,路遥和《当代》的渊源其实深过平凹和《当代》,我真是没有任何理由不去拜访他。没去拜访,没别的原因,就只是我的个人性格。20多年的编辑生涯中,从路遥开始,我从来就没去拜访任何已经著名的作家,从来没有。从来不会为了约稿去拜访著名作家。不是狂,是心理有缺陷。拜访甚至纠缠著名作家,争取他们赐稿,是编辑的基本功课。当时有四大美编之说,就是四个著名的美女编辑,在更加著名的作家面前,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还有一些不是美女,但坚韧执着超越美女。当时威震天下的天津作家蒋子龙,就曾经遭遇两个女编辑抢稿,犹豫不决之时,去了一趟卫生间,桌面上的手稿就被人抢走了。20多年过去了,传说也成了历史,历史也成了传说。

编辑为抢稿各显神通

在我去西安之前,就有文联出版公司一位女编辑等在西安。她先去西安,是奔贾平凹的《浮躁》。不幸失手,没争过作家出版社。回到北京后,听说路遥有新作,再奔西安。我到西安的时候,她已经苦等了一个多月。据孙见喜他们介绍,手不离香烟,一张脸笼罩在烟雾之中。那时候国家还不富强,创业阶段,编辑没现在好当,要抢稿,只能靠人情,甚至低三下四,死皮赖脸。想提密码箱,现钞成捆,不可能。传说中的密码箱抢稿,也太夸张了,而且是照江湖电影来夸张。这边指头蘸着白粉舌头上一舔,然后点头。那边咔嚓开箱,满眼钞票。好,买卖成交。严格说,这种场面很少。有这种魄力和权力的编辑不多,即使是在传说中,整个文坛,也就三两位。遭遇过此等场面的作家,我能够落实的,也就阿来。

话说回来,无论是趁蒋子龙上厕所抢走手稿,还是把现金拍在阿来面前,从工作上说,都是很职业的编辑。竞争激烈,编辑难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就算有失个人尊严,那也是好编辑。所以,我说我从来不拜访著名作家,更不会参与抢稿,不是自夸,更不是鄙视同行。恰恰相反,我对他们心怀敬佩。

人家能够忍辱负重,我做不到,做人我就没人家坚韧。以工作论工作,我更是不合格的编辑,因为这使得我从业20多年,都成资深老油子了,还从来没拿到过著名作家的作品。

不过,这倒有点《当代》风格。很多《当代》的读者感觉到,《当代》发年轻的不成名作者稿件多,发著名作家稿件,也不能说不多。关注无名作者,是《当代》的一贯传统。对著名作家关心不够,是我们这一届编辑的缺点。说白了,我们这一届编辑,没有抢稿件的能力,作家一旦著名,有三两个编辑簇拥,我们就知难而退了。

那次如果是主编副主编去了,他们会相互拜访。以我当时的身份,不够名家拜访的资格。当时,陕西省作协有位副主席,外国文学方面修养很高,温文尔雅的。我在西安的食宿,就是他安排的。是他告诉我,路遥新写成了一部长篇,问我有没有兴趣看。我说,当然有兴趣拜读。记不起我当时激动没有,现在想来,应该很激动。我去西安,原本只希望和陈泽顺、孙见喜、赵伯涛他们聊出一两篇中短篇,突然得到路遥的长篇小说,那不是天上掉馅儿饼?人家女编辑苦等了一个月,都没给看,我刚下火车,就问有没有兴趣。我是应该欣喜若狂的。

作品完稿时,作家最脆弱

稍微有点名气的作家,都忌讳把稿子寄给编辑部,哪怕是寄给主编。通常他们会写信或者电话(那会儿电话不普及,长途电话算奢侈品)告诉编辑部,问有没有兴趣。如果有兴趣,能不能派编辑前来?寄给编辑部,虽然编辑说是赐稿,但寄的过程是投稿,总有点投靠的意思,感觉总有些屈尊。要是编辑上门,那是出版社和刊物来抢稿,至少是讨稿。感觉大不一样。这是在试探掂量。如果编辑不愿意上门,那说明出版社和刊物根本就不重视。既然你不看重我,我也就不需要投稿,自讨没趣了。谁都希望自己的心血交给看重它的人。这不是装孙子,是自我保护。

作品完稿的时候,是作家最脆弱的时候。辛辛苦苦,呕心沥血写完,说是心力交瘁,一点不夸张。看着手稿,却不知优劣,不知生死,不知成败。茫然四顾,孑然一身。是作家都一样。越著名越困难,越脆弱。小作者完稿之后,信封一装,送邮局就是。有认识的编辑,写上编辑大名;没认识的编辑,写上主编的大名;最普及的,写上编辑部的大名。在信封右上角写上邮资总付,一分钱邮费不花。

你看得上,我高兴。看不上,退稿给我,给我份手写体的退稿信,我就当宝贝珍藏。总之,小作家投稿,没有心理障碍。著名大作家就不一样,他经不起退稿,丢不起这个人,比脸面更重要,就像当妈的,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身体极度虚弱,一点风寒,就可能留下终生毛病。所以,我还得重申,这与作家人品无关,与装腔作势无关。每一个职业,每一个人群,都有自己的软肋甚至死穴。作家的职业软肋之一,就在完稿之时。

《当代》的老编辑像刘茵、章仲鄂、何启治、朱胜昌等,都是著名编辑,他们给我们的教导,都是要体谅作家,维护作家,帮助作家。

《当代》这么多年,一没美女编辑,二不趁人上厕所抢走手稿,三不提密码箱拍现钞,能够发表那么多好作品,不是没有道理的。路遥要是直接给秦老写封信,《当代》会派一个老编辑,有可能是个副主编,领着我这个小编辑直奔陕西,直奔路遥家门。陈忠实的《白鹿原》写好之后,就给《当代》去了信。

以陈忠实当时的名气,远不如路遥。我记得大家在朝内大街166号掂量,都不敢抱期待,不认为陈忠实一定能够写出一部好的长篇来。但还是决定,派人奔赴西安。是为了拿到好稿,但不是为了赚钱。那时候《当代》发行量五六十万册,不考虑经营问题,内部管理也还是大锅饭,没有奖金差别。那些老编辑不管以什么方式组稿,都为的是编辑的荣誉感,比我们现在真的更崇高。

那些年,作家的作品都是通过刊物产生影响,读者还不习惯直接阅读图书,所以作家都寻求刊物发表。还有,作协那位副主席,是个好同志,他问我有没有兴趣时,对路遥有极其充分的保护。他说,路遥新作没给《十月》、《收获》,也没给《当代》的领导,是为了寻找知音。之所以问及我,是认为我会是路遥作品的知音。副主席说,路遥新作,是写底层生活的,很多人不一定理解。但路遥相信我能够理解,因为我也出身底层。尤其重要的是,路遥新作写有煤矿生活,而我,恰好就是矿工子弟。路遥一生都在贫困中生活,陈泽顺的《路遥生平》一文中讲述了一件事,说路遥的穷,不是一般的穷,是穷得连内裤也没得穿。他到了《延河》编辑部工作以后,有朋友去看他,他起床,不敢直接从被窝里爬起来。因为他光屁股,必须要在被窝里穿上长裤才能起床。我自己十几岁就当民工,抡大锤,打炮眼,拉板车,抬石头,什么苦都吃过。跟路遥也有的一比,都是苦孩子。这么一说,路遥把《平凡的世界》给我看,真是托对人了,你怎么会毁人家呢?

副主席还有一席话,说路遥还有一些希望。如果《当代》要用,希望满足三个条件:第一,全文一期发表;第二,头条;第三,大号字体。苛刻吗?不苛刻。有的作家还会有“一字不改”的要求。和副主席谈过之后,当天下午,在陕西作协的办公室里,和路遥见了一面,寒暄了几句,拿着路遥的手稿回到招待所,趴在床上,兴致勃勃地拜读。读着读着,兴致没了。没错,就是《平凡的世界》,第一部,30多万字。还没来得及感动,就读不下去了。不奇怪,我感觉就是慢,就是罗嗦,那故事一点悬念也没有,一点意外也没有,全都在自己的意料之中,实在很难往下看。

因为读不下去,所以退稿

再经典的名著,我读不下去,就坚决不读。就跟吃东西一样,你说鲍鱼名贵,我吃着难吃,就坚决不吃。读书跟吃饭一样,是为自己享受,不是给别人看的。无独有偶,后来陈忠实的《白鹿原》,我也没读下去。得了茅盾文学奖,我也没再读。

那些平凡少年的平凡生活和平凡追求,就应该那么质朴,这本来就是路遥和《平凡的世界》的价值所在呀!可惜那是1986年春天,伤痕文学过去了,正流行反思文学、寻根文学,正流行现代主义。这么说吧,当时的中国人,饥饿了多少年,眼睛都是绿的。读小说,都是如饥似渴,不仅要读情感,还要读新思想、新观念、新形式、新手法。那些所谓意识流的中篇,连标点符号都懒得打,存心不给人喘气的时间。可我们那时候读着就很来劲,那就是那个时代的阅读节奏,排山倒海,铺天盖地。喘口气都觉得浪费时间。这不是开脱,是检讨自己怎么会铸成大错。

为了创作《平凡的世界》,路遥住到煤矿,每天写作通宵达旦,然后睡觉到下午。路遥有回忆文章的标题就叫做《早晨从中午开始》。写完之后,就像大病了一场。妻离子散没有,呕心沥血的确。所以,我不可能对他说我根本就看不下去。我只能对副主席说,《当代》积稿太多,很难满足路遥的三点要求。

出差前,我就知道,正发稿和待发的长篇不少。我例举给你听:张炜的《古船》、柯云路的《夜与昼》、陆天明的《桑那高地的太阳》,还有李杭育那部后来被封杀的长篇。

以当时的眼光看,都比路遥的《平凡的世界》更值得期待。就算《平凡的世界》被看好,也不可能保证头条和几号大字,更不能保证全文一次刊登。路遥三大要求倒是退稿的好理由,这就不用说你看不下去了,还给路遥留了面子。严格地说,不是我给路遥留面子,是路遥给我备好了台阶。很多著名作家提出过分的要求,并不一定非要实现,而是特意给编辑退稿准备台阶。避免编辑难办,大家难堪。

要不然,只好说看不上,说不够发表水平,那就太残酷了。很多时候,表面过分,其实厚道。创作《平凡的世界》的作家,就不该是提过分要求的人。

退稿的时候,如果是无名作家,我们肯定就再见面了,我一定会把我的感受如实地告诉他,希望对他有所帮助。路遥是著名作家,轮不到我帮助,他要不主动听我的感受,我不会找上门去,自作多情。那位副主席希望我千万要保密,对文坛保密,对陕西作家尤其要保密。那是应该的,稿子被你一个小编辑随手就退了,传出去怎么也不好听。

我在西安期间,还真有人不时问我一句:看路遥的稿子吧?那神情,有时会感觉古怪。

路遥创作这部长篇,费时多年,应当是陕西文坛的一件大事,受大家关注很应该。可我的感觉是问及这事的作家都不看好这部稿子,似乎都不相信路遥在《人生》之后,还能写出更好的东西。要泄密出去,会有人幸灾乐祸吗?不会有这么严重。尽管到哪儿都会有文人相轻,到哪儿也都会有兔死狐悲、同病相怜。当时陕西有贾平凹和路遥两杆旗帜。贾平凹鬼才横溢,无人能学。路遥才气平平,但有生活,能吃苦,肯用功。他和大多数陕西作家有相同的创作路数。他的成功和失败都会对陕西作家有巨大的影响。所以,从这个角度说,大家也不会盼着他失败。

陕西地处西北,远离经济文化中心,远离改革开放前沿,不能得风气之先。想要创新,不行;想要装现代,不行;想要给读者思想启蒙,更不行。所以,那些年,陕西文坛面对新知识爆炸、新信息爆炸、新思想爆炸的整个文坛,都感到自卑。80年代中期,是现代主义横行,现实主义自卑的时代。陕西恰好是现实主义最重要的阵地,也该承担起现实主义的自卑重担。一是在陕西文学最自卑的年代,二是在路遥最自卑脆弱的刚完稿时候,我那一退稿,的确很残忍。

可惜我一个毛头小伙,愣头青,哪儿有这么心细。我退完稿,出门逛街,看上一辆有铁丝网还有轱辘的婴儿床,向孙见喜他们借了钱,高高兴兴买到手,扛上火车,就去了成都。当时我闺女她妈身怀六甲,我正准备给我闺女当爹。

回《当代》遭到最高级别的批评

回到《当代》,好像还有些得意,因为自己替领导化解了一道难题。那时候主持工作的副主编是朱盛昌,我们叫他老朱。老朱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你应该把稿子带回来,让我们退稿。那样,对作家也好些。老朱是个厚道的人,不过,我还是扪心自问:我怎么忘了带回北京,让领导处理呢?这么著名的作家,我怎么就这么擅自处理了呢?退稿之前,我怎么不打长途电话回编辑部请示领导呢?路遥说是给我看,其实是给《当代》看,我怎么就擅自代表《当代》了呢?别的老同志,像刘茵、老何、老章他们,知道这事儿以后,也都提醒我,应该把稿件带回来,让领导退稿。在《当代》,提醒几乎就是最高级别的批评了。

我在《当代》错误不少,有些还是政治错误,连提醒都很少遭遇。《当代》的老同志,都习惯言传身教。

《平凡的世界》的倒霉,还没完。听老同志的批评,我还感到点欣慰。老同志们批评的仅仅是退稿程序,没有人说不该退,只是说不该由我退。86年的文学期刊,包括四大名旦,都已经开始长达20年的漫长衰退期。

《花城》因为地处边远,危机感比《当代》、《十月》、《收获》都强。他们的编辑组稿愿望非常强烈,为作家提供的服务也特别周到。打个比方,他们常常把作家请到广州,住当时最豪华的白天鹅宾馆。不是住三天两天,而是三月两月,住里面写小说。《花城》不拥天时,不占地利,只好努力寻求人和。当《花城》编辑,注定了一个命运:比《十月》、《收获》、《当代》付出多,收获少。无论他们为作家付出多少,作家给他们的稿子,多数是作家本人的二流稿子。有好稿子,作家还是要留在京沪,住白天鹅宾馆也不管用。作家不论个人性格如何,品行如何,在作品问题上,通常都是“势利”的,就跟家长总恨不得把孩子的脑袋削尖了去钻名牌学校一样,作家也希望给自己的作品寻求更有影响力更有话语权的刊物。整个中国文学包括期刊,都开始了边缘化进程,而地处边缘地区的文学和期刊理所当然是在边缘化的前站。正在经济中心化的广东也不例外。《花城》同行的努力,其实是在同边缘化的命运抗争。那些“势利”的作家,应该是先于我们感觉到了《花城》的边缘化命运。

《花城》从《当代》得知路遥有长篇新作,他们的新任(副?)主编谢望新,立刻从北京飞往西安,把《平凡的世界》带回广东,很快就刊登。而且,很快就在北京举办作品研讨会,雷厉风行,而且轰轰烈烈。那时候,《花城》和《当代》的关系很亲近,花城出版社和人民文学出版社的关系也亲近。《平凡的世界》的研讨会,就在我们社会议室开的。很多《当代》编辑都去了。我没去,但不是没好意思,多半是因为没受到邀请。如果邀请到我们小编辑层次,会议室需要扩大两倍。我记得散会之后,老何率先回到《当代》,见了我,第一句话是说,大家私下的评价不怎么高哇。听了这话,我松了一口气,还不止松一口气,《花城》发表了这一部曲之后,居然就没发表以后部分。后面部分居然就没了音信,几年以后,才在《黄河》上登出。《黄河》好像是山西文联或者作协的,比《花城》还要边缘啊。有传说,在《黄河》上发表也不容易,也费了不少周折。对路遥,对《平凡的世界》,算不算落难?第三届茅盾文学奖,是1990年评、1991年3月9号颁发的。

那是评价最低的一届茅盾文学奖。比较起来,《平凡的世界》还是获奖作品中最好的。我知道有一种传说,说路遥得到的奖金远不够到北京的活动支出。注意这个传说背后,其实是路遥的悲凉。要知道,路遥在世的时候,所得稿费可以忽略不计,他是生活在贫困之中,根本不可能拿出什么活动经费。就算他真的拖着病体在北京活动过,也不是他的耻辱。即使在谣传中,路遥的所谓活动,也是微不足道,只能衬托出路遥的悲凉。实话说,当我听见那些传说的时候,我也是欣慰的。路遥就在那些传说中突然去世了。路遥是死于肝病,陕西的朋友说起路遥,都叹息他的心事重,他的病跟他压抑的性格有关系,跟他的心情有关系,他的心情当然跟《平凡的世界》的遭遇有关系。

路遥英年早逝,《平凡的世界》迎来转机

路遥就这一部长篇,如同《白鹿原》耗尽了陈忠实毕生功力一样,《平凡的世界》也耗尽了路遥毕生功力。《平凡的世界》一生坎坷,路遥没法高兴。假如我当初把稿子带回《当代》,假如《当代》分两期刊登,人民文学出版社自然会出书,自然会送选茅盾文学奖,同样会得奖,而且不会有活动的传说。就算要活动,也该是人文社出面。我不知道外界怎么传说的,据我所知,人文社都不活动。这么说很难让人相信,甚至会让作家失望。但我敢保证,我们“周洪”成员———包括洪清波、脚印———参与责编的那些获奖长篇,比如《尘埃落定》,比如《历史的天空》,都没有所谓的活动。假如我当初把《平凡的世界》带回北京,真有可能一帆风顺,而且堂堂正正,路遥的创作心境和生活心境都会好得多。路遥和《平凡的世界》的命运是天定的。我老周也是受天意指使。说来很残酷,上天给了《平凡的世界》转机,但这个转机却是路遥的英年早逝。

在路遥逝世之前,《平凡的世界》1988年先是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广播,然后在全国很多地方都广播过,已经很火了。那是耳朵的感受,不能代表眼睛的感受。小说是写给眼睛看的,要看作品在图书市场的反应。因为路遥的去世,才带动《平凡的世界》的销售。

当时,我还真有这样的想法:人都死了,还不让书火一把?问题是《平凡的世界》不止火一把,它成了长销书。

我感觉路遥的性格,是不善于和人交往那类,决定了他不会有很多朋友。《平凡的世界》的长销,就不可能是文坛什么人两肋插刀的结果,而只能是它本身的力量决定的。

一部作品,颠沛流离,20年以后还在走好,没有力量能行吗?我承认不承认,事实也摆在那儿。而且,20年前,我这个刚进北京不久的外省青年被路遥引为知己,那是路遥的误会。但在今天,无数和我当年一样的外省青年,真成了《平凡的世界》读者,成了路遥的知己。坦白地说,《平凡的世界》已经成了外省和外地青年的经典读本。前不久,出差去外地,在火车上坐了两天,下决心带了《平凡的世界》读,突然发现,跟当年的感觉不一样啊,不难看啊!当年改革开放,思想解放,文学的价值在于启蒙。20年过去了,文学启蒙的任务也过去了,价值标准也不同了。现在的文学,注重体验;现在的作家,有机会平等地讲故事了;现在的读者,有心情心平气和地感受人物的命运了。作为编辑,退掉了茅盾文学奖,退掉了传世经典,怎么说,也是错误,怎么开脱也没用。当然,我也不后悔,后悔也没用。我个人不可能超越时代,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得犯同样的错误,不可能更改。当然,除了星移斗转,时过境迁,我个人的阅读习惯也顺应了潮流。当年毛头小伙,心浮气躁,如饥似渴。现在老了,知道细嚼慢咽了。

《平凡的世界》最早的版本是1986年文联出版公司的,责编是一个姓李的编辑,是那位在西安苦等了一月的女编辑,她后来写有文章,说拿回到出版社以后,也还遭遇了不小的麻烦。领导也缺乏信心。领导知道《当代》和人文社曾经退稿,就更缺乏信心。当然没有点名,她在文章中只说“一家很有影响的大刊物和大出版社”,真给留情面啊!

还要补充一点,路遥是1992年11月27号凌晨因肝病逝世,终年差16天43岁。这一点补充完毕,《平凡的世界》的故事就差不离了。我想应该做一个总结,我讲自己退稿《平凡的世界》的故事,不是为了炫耀,也不是为了检讨。严格说,跟我个人得失无关,跟我自己的好恶也无关。

有句古诗说:“尔曹身与名俱裂,不废江河万古流。”我就是那“尔曹”,《平凡的世界》就是那“江河”。我的意思,我只是作为一个见证人,讲述一部经典名著在文坛的命运。我们再重复一次故事的要点:一部经典名著,作家呕心沥血成稿之后,被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伙没看完,就草率退稿,然后开始在文坛边缘颠沛流离。好不容易获得茅盾文学奖,还被传说是活动的结果。好不容易畅销,又被认为是死亡效应。

等到它终于被文学史认可,作家本人早在黄泉路上了。

(转载时有删节)

名编辑周昌义:拒稿《平凡的世界》,不喜《白鹿原》看好《废都》

路遥逝世15年之后,有位著名的编辑写了一篇特殊的纪念文章——《记得当年毁路遥》。这位著名编辑名叫周昌义,供职于著名的文学期刊《当代》,因分管西北片区而与许多西北名家、名作之间都发生过故事。

路遥的《平凡的世界》最初便是送到周昌义手上的,不幸被直接退稿,使路遥伤透了心。陈忠实的《白鹿原》也差点送到周昌义手上,周昌义后来曾亲口说过:如果当初《白鹿原》是我审稿,应该也直接拒稿了。

不过,周昌义对陕西文坛三驾马车中的贾平凹的作品却非常看好。他曾直言《平凡的世界》和《白鹿原》都看不下去,只有《废都》一口气看完。《废都》被禁止后,他还曾为《废都》重印出过力……下文为大家讲述著名编辑周昌义与《平凡的世界》《白鹿原》《废都》之间的故事。

80年代陕西作家合影

周昌义出生于1956年,是四川省内江市威远县人。威远自唐宋起便有崇文之风,名人辈出代代相传,仅明清两朝就出过33名进士。到了近现代,则出过“现代孔夫子”段正元、“神仙军师”刘从云、辛亥志士胡驭垓、革命烈士罗世文、数学教育家丁尔升、文学翻译家罗念生等名人。

此外,威远矿产资源也特别丰富,六七十年代当地有不少人从事矿产开采行业。周昌义便是一个矿工子弟,也正是因为这一点,路遥写完《平凡的世界》后才会想到将手稿送到周昌义手上。当然,这是后话,这里还是先说说周昌义。

周昌义自幼聪颖好学,尤其对文字文学感兴趣,高中毕业后跟其他人一样下乡插队。不过周昌义赶上了一个好时代,他下乡没多久就恢复高考了。1978年初,周昌义考入了四川大学中文系。大学毕业后,周昌义被分配到国家计量局政策研究室工作,主要负责处理总结报告、新闻简报及标点符号。三年后,周昌义被调进人民文学出版社《当代》杂志当编辑。

周昌义当编辑一年后的春天(1986年春),杂志社派了他去陕西组稿。当时的路遥、陈忠实、贾平凹被誉为陕西文坛的三驾马车,属于大咖级作家。周昌义是一个刚入行的小编辑,当时并不具备为路遥、陈忠实、贾平凹这样的作家审稿的资格。他去陕西的目的,其实是向几位不太出名的年轻作家组稿。

周昌义到陕西的时候,路遥已经写完了《平凡的世界》第一部,正好在为该把作品交到哪家杂志社而发愁。这就好比辛苦拉扯大了一个女儿之后,最令父母发愁的是怎么帮她找一个好婆家。路遥废了非常多心血创作《平凡的世界》,但这部作品却不太好找婆家。对此,我们有必要先了解一下《平凡的世界》的创作过程以及作品的基本属性

路遥

1982年,路遥的《人生》刊载在著名文学杂志《收获》第三期上,作品一经发表便在社会各界热议。单行本出来后立刻卖爆了,据不完全统计有三四百万册销量,可惜当成是按字数算稿费,不是按销量算版税,所以路遥的生活水平并未因此得到实质性提高。《人生》不仅被普通读者看好,也被专业人士看好,获得了1981——1982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

电影《人生》上映之后,各方面舆论更是铺天盖地,路遥变成了一个全民皆知的明星人物,就好比前两年《流浪地球》上映后的刘慈欣。在这种情况下,各种认识的、不认识的人的电话不断,采访和约稿也不断,营造出了一种路遥进入人生巅峰的感觉。但是,路遥是一个苦行僧式的人物,只渴望在创作的过程中得到享受。

此外,路遥在20岁左右就立下过这样一个目标——要在40岁之前完成一部篇幅宏大、而且很成功的作品。而当时社会上却有不少人下了这样的论断:《人生》是路遥不可逾越的巅峰。《人生》只有短短十三四万字,和路遥的终极创作目标有非常大的差距。路遥因此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创作欲望,要创作出一部超越《人生》的篇幅宏大的作品。

在此之前,路遥创作的都是一些中短篇,《人生》是篇幅最长的了。对于一个从没写过大长篇的作家来说,要突然写大长篇而且要把它写成功,这是要下很大决心的。下定决心之后,路遥没有马上动笔,而是用了整整三年的时间去体验生活、搜集素材。

在这个过程中,路遥先是用了一年多的时间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广泛阅读古今中外的各类名著,其中光是长篇小说就有上百部之多。在这些长篇小说中,对路遥影响最大的是曹雪芹的《红楼梦》和柳青的《创业史》。

著名陕西前辈作家柳青

阅读完名著之后,路遥初步将小说展现的时代设定在他初步设计在1975年初至 1985年初,中国社会在这十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确定好时代框架后,路遥花了数个月的时间疯狂看报纸,疯狂到手指头都磨得露出了毛细血管的地步。

之后,路遥又花了一年多的时间体验生活。他去到的地方包括工矿企业、学校机关、乡村城镇、集贸市场等等,在这个过程中接触了形形色色的人,看到了各种各样的生活。放下这么久的时间全身心为创作一部小说做准备,这对现在许多作家来说是难以想象的事。也正因为路遥做了这么多准备,《平凡的世界》才能写得如此贴近生活、如此真实动人。

路遥在集市上

花了三年时间做好准备之后,路遥终于开始了创作,把写作地点定在铜川矿务局陈家山煤矿。路遥为什么要选择这个非常偏僻的煤矿进行创作呢?原因主要有两点:一是路遥准备在《平凡的世界》中写煤矿生活,在矿上创作可以提前使自己进入这种生活;第二是把自己放到艰苦的环境中,这样才能和作品的主题相一致。

此后,路遥可以说是废寝忘食呕心沥血地创作《平凡的世界》。废寝忘食自是不用多说,他的作息时间用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早晨从中午开始”。呕心沥血也确实存在,有一次路遥真的累得吐出了一口血。因此,路遥可以说是在透支生命在创作。

但是,路遥透支生命创作出来的这部作品,在当时却是不合时宜的。在那个年代,小说的主流是先锋文学、现代派、寻根、伤痕等类型。写实类型的也有,但不是《平凡的世界》这种描写底层生活的传统现实主义,而是方方、池莉、刘震云等人的“新写实”。路遥的《平凡的世界》在那个时代,就好比现代社会中的一位非常传统、非常保守的姑娘。这样跟不上时代的姑娘是不好找婆家的,路遥自己很清楚这一点。

池莉

因此,当路遥听说《当代》来了一位年轻编辑到陕西组稿,而且还是一位矿工子弟之后,当时心中别提有多激动了。《平凡的世界》描写的是底层生活而且后面的内容涉及到煤矿生活,路遥心想:作为矿工子弟的周昌义肯定能理解自己的这部作品!

于是,路遥没有写信或打电话给《当代》编辑部,而是怀着寻找知音的心情托朋友联系上了周昌义。如果路遥联系《当代》编辑部的话,那么以路遥的名气,那边一定会派资深编辑前来取稿。但是因为之前讲到的几点原因,路遥选择了把稿子交到周昌义手上。

遗憾的是,路遥以为周昌义是《平凡的世界》的知音,但周昌义收到稿子后却连读都读不下去。对此,周昌义本人曾这样回忆道:

在陕西作协的办公室里,和路遥见了一面,寒暄了几句,拿着路遥的手稿回到招待所,趴在床上,兴致勃勃地拜读。读着读着,兴致没了。还没来得及感动,就读不下去了。不奇怪,我感觉就是慢,就是罗嗦,那故事一点悬念也没有,实在很难往下看。

周昌义也曾写过《我心目中的好小说》,详细地分析了什么样的小说才是自己心目中的好小说。在那篇文章中,“可读”是最起码的标准。周昌义是这样说的:好小说是读出来的,它 的第一要素是可读。不可读,所有的深刻所有伟大都不存在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如果不考虑好读与否,直接评价,任何垃圾甚至臭狗屎也能分析出哲学意义的深刻来。

周昌义认为“可读”是好小说的起码标准,又觉得《平凡的世界》实在很难看下去,那么《平凡的世界》的命运就可想而知了。是的,周昌义直接做出了拒稿的决定,甚至没有请示《当代》编辑部。当然,周昌义为了不过于上路遥的自尊,没有直接说自己看不下去,而是说无法满足路遥提出的几个要求。

路遥当时希望《当代》能一次性用大号字体全文刊发这部作品,但这只是希望,并非没有商量的余地。当时很多作家给编辑审稿时都会提出一些要求,为的是给双方一个台阶下。周昌义认为自己给了路遥台阶下,是非常人道的。他后来还曾回忆说:当时《当代》有很多远比《平凡的世界》好的作品等着发,比如陆天明的《桑那高地的太阳》、柯云路的《夜与昼》、张炜的《古船》等等。

周昌义

《平凡的世界》直接被拒稿,对路遥来说是极为沉重的打击。这就好像一位父亲把自己心爱的女儿交到了自己中意的男人手上,但很快就被退婚了。这不仅会直接使女方的父亲黯然神伤,还会造成非常不好的社会影响。别人家听说你家女儿被退婚,谁还愿意来“捡破烂”?路遥知道,作品被《当代》退稿,其它的顶级文学期刊也不会冒风险去刊发。

花费多年时间全身心准备,废寝忘食、呕心沥血创作出来的作品不被认可,我们很难想象当时路遥的心情有多悲痛。总之,最后《平凡的世界》没有发表在《当代》、《收获》、《十月》等一流期刊上,而是发表在了已经渐渐没落的《花城》杂志上。在当时,一部小说发表在什么刊物上,几乎决定了未来的命运。

路遥

周昌义后来亲口说自己“毁路遥”,一是指的对路遥内心造成的伤害,二是极大地影响了这部作品未来的命运。已经逐渐没落的《花城》杂志本是想通过路遥的作品来重振声威,但结果《平凡的世界》反响平平。因此,《花城》也不愿意发路遥后面写出的作品。在这种情况下,路遥只好把《平凡的世界》第二部发表在更加边缘的《黄河》杂志上。第三部写出之后,则没有杂志愿意发表。

好在,《平凡的世界》最终没有被埋没。它不仅得到了读者的认可,也得到了茅盾文学奖的认可。1991年3月,《平凡的世界》获中国第三届茅盾文学奖。遗憾的是,路遥废寝忘食、呕心沥血地去写《平凡的世界》,这早已累垮了他的身体。一年多之后,路遥便离开了这个世界,英年早逝。

就在路遥的《平凡的世界》获得茅盾文学奖之后不到一年,陈忠实写完了自己的第一部长篇小说《白鹿原》。陈忠实创作《白鹿原》的动机和路遥创作《平凡的世界》的动机相似,那就是自己一定要写出一部能够流传下去的长篇巨作。对此,陈忠实本人曾这样说道:如果到了50岁还写不出一部死了可以垫在棺材里当枕头的书,这辈子算白活了!

陈忠实

陈忠实不仅创作动机和路遥相似,创作过程也和路遥相似。陈忠实先是花了几年的时间查阅县志积累地方史素材,认真选读了国内外各种流派的长篇小说代表作。在翻阅县志的过程中,大量节妇烈女们引起了陈忠实的深思,随后一个与姐夫烈女相反的形象出现在了陈忠实脑海中。

这个人物就是后来的田小娥,她集妖娆、淫荡、真情于一体,与各种各样的男人发生过关系,最终被公公无情地刺死了。当然,仅仅写这样一个女人是不够的的,白嘉轩这位代表传统文化的人物也很快出现在了陈忠实的脑海中。这样一来,《白鹿原》这部小说就有了两极,内容始终处于两种极端的拉扯之中。而白嘉轩这位人物,陈忠实开篇就是写的他与七个女人的故事。

田小娥影视形象

陈忠实是个淳朴的陕西汉子,内心和外表一样是个老农,心底里对花大量篇幅写那方面的事儿是有抵触的。但是,陈忠实认识到“性”是不可避开的一个主要因素,古今中外许多的优 秀作品都没有回避这个问题,包括 红楼梦》和《水浒传》这样伟大的古典名著。此外,“性”与整个民族文化也息息相关,缺少它的话很多东西都无法表达。最后,陈忠实下定决心“撕开写”。当然,他也意识到如何把握恰当的分寸很重要,不是说每个人物都要那么去写,而是必须要写的时候才写。

花了三年时间准备素材以及构思框架之后,陈忠实辞去了区委副书记的职务,隐居在了小村庄中潜心创作。最终,陈忠实用了三年的时间写出了了不起的《白鹿原》,这部作品不仅有扣人心弦的情节和令人痴迷的描写,还展现了我们这个民族的独特的心灵。

陈忠实写好《白鹿原》之后,直接打电话给了《当代》编辑部,希望对方能派出资深编辑来取稿。《平凡的世界》被拒稿的先例在前,陈忠实当然害怕自己寄予厚望的作品重蹈覆辙,但是他也不能直接点名不让周昌义来,只能委婉地说希望能有资深编辑来了。

巧的是,周昌义当时已经算是《当代》的资深编辑了,恰好还是负责包括陕西在内的西北片区。《当代》编辑部的领导接到陈忠实的电话后,第一个问的就是周昌义去不去看看陈忠实的稿子。好在当时周昌义的女儿才五六岁,正是非常闹腾的时候,因此没有接下这个任务。于是,《当代》便派了高贤均和洪清波去西安。对此,周昌义曾回忆说:

我反正不看好陈忠实,老陈中篇都写得很平常,长篇更是难想象,借着闺女的理由就逃了。《白鹿原》刊登之后,我捧着《当代》拜读,还真没读下去。当时要是我去的,很可能也直接拒稿了。

高贤均

陈忠实看到来收稿的是高贤均和洪清波后,心中仍不踏实。因此,他始终没有提交稿的事情,而是领着两位编辑在西安玩了一圈。直到在火车站为他们送行的时候,才把厚厚的一摞手稿交到他们手上。这样一来,怎么也不会西安当地就被拒稿了!

《白鹿原》顺利地在《当代》刊载了,并于次年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出了书,这比路遥的《平凡的世界》要幸运很多。但不幸的事,《白鹿原》因大量的那方面描写受到了非常大争议,不被允许公开宣传和评论。这样一来,虽然读者喜爱《白鹿原》,但《白鹿原》却很难得到文学奖。

不得文学奖的话意味着不被主流承认,时间一长很可能就被埋没了。在这种情况下,人文社的社长陈早春冒风险将《白鹿原》送去了参评茅盾文学奖。之后,《白鹿原》的责任编辑又劝陈忠实删掉一些那方面的描写,陈忠实答应了。

事实上,在陈忠实答应之前,出版社已经放出了“陈忠实自己想要修改《白鹿原》”的风声,这其实是为了陈忠实的面子考虑的,不然的话很多人会说陈忠实为了一个奖而折腰。当然,明眼人都知道,陈忠实不可能早就想改《白鹿原》。《白鹿原》历尽艰难地获得了茅盾文学奖。对此,周昌义感叹道:陈忠实的运气太好了!总之,周昌义既不看好路遥也不看好陈忠实。不过,对于陕西文坛三驾马车中的贾平凹,周昌义却非常看好,尤其是《废都》这部作品。

周昌义曾这样感慨过,相比看不下去的《平凡的世界》和《白鹿原》,自己一口气就看完了《废都》。不仅如此,周昌义还对《废都》的意义给予了非常高的评价:

当时的图书市场的确需要人冲关,用纯粹的纯文学不行,纯粹的方框更不行!凭借人气的纯文学作家加方框,才有冲关的能力。所以说出版社选择《废都》,不如说是历史选择的《废都》……在《白鹿原》开机印刷前,《废都》的炒作就如火如荼了!所以征订数只有八百的《白鹿原》才敢起印一万多册。不仅《白鹿原》,这个陕西文坛也是被《废都》带动的。

对于很多人认为《废都》太脏。周昌义曾解释道:在平凹心中,在庄之蝶心中,女性都是美好的;就像贾宝玉所说的,女孩子都是水做的。对于文坛许多人批评《废都》,周昌义则极为愤慨。因为他认为贾平凹受了非常大的伤害,而同行们不仅不声援,还落井下石。《废都》被禁之后,周昌义更是多次为贾平凹及《废都》鸣不平。

《废都》被禁十年之后,周昌义还为《当代》起草了一个报告,申请重印《废都》。理由是:十年过去了,日新月异的中国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废都》这样的优秀作品应该得到重印。《废都》虽未因此得到重印,但也多少因此看到了重印的希望。果然,几年之后,《废都》便重印了。

就在《废都》重印之前两年,在路遥逝世15年之时,周昌义终于下定决心再读一次《平凡的世界》。这次重读,周昌义不再觉得看不下去,不再觉得写得不好,而是一口气看完了,并且深受震撼。对此,周昌义本人是这样说的:

坦白地说,《平凡的世界》已经成了青年的经典读本。前不久出差,下决心带《平凡的世界 》读,突然发现,跟当年的感觉不一样啊,不难看啊!当年改革开放,思想解放,文学的价值在于启蒙。 20年过去了,文学启蒙的任务也过去了,价值标准也不同了。现在的文学, 注重体验;现在的作家,有机会平等地讲故事了;现在的读者,有心情心平气和地感受人物的命运了。作为编辑,推掉了传世经典,怎么说也是错误,怎么开脱也没用……当年毛头小伙, 心浮气躁,如饥似渴。现在老了,知道细嚼慢咽了。

幸运的是,尔曹身与名俱裂,不废江河万古流。周昌义就是那“尔曹”,《平凡的世界 》就是那“江河”。周昌义作为一名编辑很难超越个人的见解和时代的局限去看待作品,但《平凡的世界》这部超越时代的作品却能经受住时间的考验,激励着一代又一代的读者向上生长!

《平凡的世界》中的孙少安和孙少平出生贫寒的农家,但他们厚道、仁孝、正直、有骨气。父亲孙玉厚虽是一个普通农民,但却能竭尽全力供儿女上学。成绩优秀的孙少安为了减轻家庭的负担,主动放弃了学业,以此成全弟弟和妹妹。孙少安虽放弃了学业,但并未沉沦,他成为了农村最早的一批创业者,带领乡亲们走上致富的道路。孙少平追求自我人生经历和精神世界的丰富,富有冒险精神,即使在极为艰苦的生活中,也没有放弃读书和思考的习惯。

对于我们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平凡的世界》是一部个人奋斗的教科书,能给予我们无穷的向上生长的力量。尤其是对青少年来说,《平凡的世界》更是一部不可不读的经典,因为它不仅可以激励青少年坚持奋斗、向上生长,还能给青少年许多非常宝贵的人生经验和朴素的道理。

因此,强烈推荐大家及大家身边的好友、晚辈阅读《平凡的世界》,只需点击下方链接便可得到,价格非常实惠。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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