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9日，在海南热带雨林国家公园霸王岭深处，几十株一个多月前“野放”的血叶兰能否成活还是未知数。送它们“回家”的海南大学生态学博士后张哲说，他们也在等待惊喜。
2016年，张哲所在的宋希强教授科研团队发现，血叶兰在海南越来越少。在当时，这种兰科植物还不是国家二级保护植物。“盗采的情况比较严重，让我们感受到了保护它的紧迫性。”张哲说。
原本研究兰科植物保育生物学的张哲，开始尝试“抢救”血叶兰。在海南国家公园管理局霸王岭分局的支持下，他所在的海南大学宋希强教授科研团队，着手研究人工培育血叶兰的“后代”，从收集果荚、培育种苗，到送它们“回家”，他们花了6年时间。在这期间，血叶兰正式被列入国家二级保护植物名录。
血叶兰的危机
由于对雨林中的兰花格外关注，他很早就意识到血叶兰的危机。“大概是2016年，采挖最严重的时候，有一次我在某个生境（指物种或物种群体赖以生存的生态环境）刚找到一片血叶兰，隔半个月再去看就一株也没有了。这种采挖速度太快了，持续下去可能会让海南岛的血叶兰野生种群消失。”
当地人对血叶兰“情有独钟”，因为它用作药物时有滋阴润肺的效果，对肺病、肝病有特殊疗效。在市场上，一斤野生血叶兰曾被卖到600元至800元的价格。
当时海南热带雨林国家公园尚未成立，霸王岭还辖属于霸王岭自然保护区管理局（以下简称管理局）。在管理局采取更严格的监管措施的同时，张哲也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血叶兰。他所在的宋希强教授科研团队决定收集野生血叶兰的果荚，并进行人工培育，再把养好的种苗回归野生种群，起到恢复种群数量的效果。“在国内我们应该是第一个尝试这么做的。”张哲说，能不能成功还是未知。
事实上，血叶兰虽然在海南处境危险，但在广东、广西、云南等地分布广泛，就算海南的野生种群全部消失，也不意味着这一物种会灭绝，甚至对本地的生态系统也没有特别明显的影响。而血叶兰回归野外这项实践，却要投入许多时间精力，进行一次未知的尝试，等待一个漫长的不确定的结果，这值得吗？
张哲给出了肯定的答案，“我们说保护生态多样性，其中一部分意义就是保护遗传多样性，如果海南的血叶兰野生种群消失，那就意味着这个物种遗传多样性的减少。做种群恢复是希望保留这一种群的基因，如果只靠人工培育，时间久了遗传多样性是会退化的。”
种群恢复工作需要时间，张哲和团队在霸王岭发现一个保存较为完好的血叶兰种群后，立即将情况上报。管理局的工作人员一边加强监管，一边在张哲的推荐下委托黎族人陈叔对当地村民进行宣讲：“血叶兰具有科研价值，不要采挖。”科研团队给找到的血叶兰野生种群授粉，收集果荚里的种子，标记种群来源，为之后的回归野外做好准备。
在野外，血叶兰的种子形成种苗的概率极低，它们需要真菌侵染后才能萌发，长出的小苗以非常缓慢的速度生长。而在实验室里，每个环节的效率都高了很多，种子在无菌环境中萌发，幼苗在组培瓶中进行培养。
第一次回归野外
“这些血叶兰种苗，基本上都是当年收集的5个果荚繁育的。人工培育的种苗长得很快，数量也更多。这些种苗一部分用于科研，剩下的会交给海南热带雨林国家公园管理局，如果有必要的话，也可以给需要血叶兰治病的人，好让他们不要再去采野生的。”
这是人工培育的血叶兰第一次回归野外。张哲和两名研究生带着培育了3年的“孩子”回到它们的“原生地”。在黎族向导的带领下，他们在雨林里行进了近两个小时，才抵达最初发现血叶兰的巨石处。
雨林深处是幽静的，喜阴暗湿润的血叶兰生在雨林底部。张哲跳进巨石间的缝隙，语气有些兴奋地招呼同行的研究生靠近：“你们看看，这就是野生的血叶兰，和我们人工培育的种苗不一样，植株很小却很有灵气。”
那是几株极为小巧的血叶兰，安静地挂在盖着苔藓的石壁上，根系纤细，叶片只有指甲盖大，长度10厘米左右。“在这样的生境中，血叶兰的茎一年只能延伸一两小节”，张哲凑近其中一株数了数，“你看这么一小点，它要长近10年，野外的条件对它来说是很苛刻的。”
张哲赞美植物的野性与灵气，在他看来，植物穷尽力量与智慧，去争夺养分、生存繁衍，这种生命力让人敬畏。“这些植物的生存策略简直匪夷所思。像兰花，它为了吸引传粉者会模拟气味，它就像是植物界的人类，聪明绝顶。”
把植物带到公众面前
时隔一个半月，张哲还没有回去看过血叶兰的成活情况，“它在野外长得特别慢，最终能否成功，要看它能不能成长到进行自然繁育这一步，等10年或者20年都是有可能的。”
张哲了解等待的价值，“植物的行为是隐性的、缓慢的，只有耐心付出的人，才有机会参透它们的秘密。”作为植物研究者，张哲最不缺的就是耐心，他曾经因为好奇海南蝴蝶兰的传粉者，举着长焦镜头蹲守了28天，候到一只柔毛切叶蜂出现，被骗着探入花朵，顶着花粉离开。
与植物为伴的时间里，张哲从不觉得孤独、枯燥，在常人眼中“静态”的植物，却是能与他对话的朋友。“植物有它的语言，我们数血叶兰的茎有多少节，就知道它生长了几年。到了开花时，它会用尽各种策略吸引传粉者；有了果荚后，它也会有散播种子的策略。这是一个生命循环的过程。在不同季节去观察，就会发现不同的语言。”
研究之外，他开始尝试做科普视频，在张哲看来，记录自己听到的植物故事，再把它讲给所有人，是和做科研一样重要的事。新的一期科普视频《血叶兰》已经排上日程，短短3分30秒，是整个团队近6年努力的缩影。
“我们常说保护自然，如果不知道自然里面有什么，又如何明白保护的目的是什么？”张哲希望自己能作为一种媒介，把这些生动的植物带到公众面前，让热带雨林外的人也能认识这些生灵。
尽管这样的科普视频流量不如网络大咖，但张哲做这件事的意义大于对流量的追求。在科普这件事上，他拿出了等待血叶兰生长的耐心。
（华西都市报-封面新闻记者 郝莹 田雪皎 李佳雨 梁家旗 海南昌江摄影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