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冰水泼在脸上的瞬间,我从昏迷中醒来。战场的血腥味还黏在鼻腔里,尸体腐烂的恶臭让我几欲作呕。我颤抖着睁开眼,看见那个曾让我心动的男人,此刻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裴离。三年未见,他剑眉依旧,只是眼中再无半分温度。
"裴将军,好久不见。"我勾起嘴角,笑得邪魅又苍凉。
胸前那块玉佩在光线下晃得刺眼——那是魏恒临死前塞给我的遗物。
身旁的士兵怒吼:"区区战俘,也敢攀附将军!"一巴掌扇在我脸上,我抵着牙将血沫吐在他脸上。"够了,出去。"裴离挥退众人。帐中只剩我们二人,空气凝固得让人窒息。他盯着我,像要把我看穿,看到灵魂深处那些腌臜肮脏。
"堂堂魏国公主,搅得燕国翻云覆雨,如今怎么就成了任人宰割的小卒?"他捏住我的下巴,指节泛白,"你拼命爬的坡,原来是下坡路。"我忍着痛,嗤笑出声:"那自然比不过裴大将军,踩着父亲的尸骨,越爬越高。"话音落下,他的手收得更紧。我看到他眼中闪过痛苦,那痛苦如此真切,刺得我心脏一阵绞痛。疼。
可心更疼。昔日是高山流水的知己,如今是势不两立的仇敌。而将这一切推向深渊的,是我的心机,我的阴谋,我亲手埋葬的——那场梨花雪。二、回忆如潮水般涌来。
我本是魏国公主,可这身份不过是笑话。母亲是浣衣局的卑婢,我是宫中最不起眼的野种。
七岁那年,皇后设计害死了母亲,从此无人护我,无人疼我。深宫如牢笼,十里红墙,困住的是我求生的呐喊。嬷嬷克扣月俸,婢女动辄打骂。夏日无饱饭,冬日无暖炭,我在磋磨中学会了乞求,学会了讨好,只为在这吃人的宫里,苟延残喘。更可怕的是,送月俸的公公开始对我上下其手,眼神恶心得让我作呕。我怕,怕得在某个深夜,将白绫挂上了房梁。就在我踩上凳子的那一刻,母亲的玉佩"咣当"落地,碎成两半。
那一瞬,我忽然清醒了。我不甘心就这样死去。我要报仇,要让欺我辱我之人,付出代价。
那一夜,我的心变了。变得冰冷,变得狠毒,变得不择手段。我偷了婢女的簪子,在石头上日日夜夜地磨,磨到它能刺穿人的喉咙。然后我引诱那个公公到偏僻角落,在他扑过来的瞬间——簪子刺进了他的颈动脉。血喷得我满脸都是,热的,黏稠的,带着腥臭。我的手在抖,可脑子却前所未有的清醒。这是我第一次杀人。也是我第一次明白,人血是热的,可人心比寒冬的冰还要冷。公公的死被栽赃给婢女,我抹去了所有痕迹。
谁能想到,那个常年被欺凌的公主,会张开獠牙?三、杀了仇人,我还得为自己谋前程。
我盯上了魏恒——二皇子,皇位有力的竞争者。可我没想到的是,他竟然记得我。"阿宁。
"那日在御花园,他叫住我,手里拿着一块桂花糕,"你还记得吗?七年前,也是在这里。
"我愣住了。记忆翻涌——那年我七岁,母亲刚死,我想跳湖自尽。是他,十二岁的魏恒,拽住了我的衣袖,给了我一块桂花糕。"阿宁,活着才有希望。"那时的他笑得温柔。
而现在,他成了我的救命稻草。魏燕交战,魏国战败,魏恒被送往燕国做质子。
我主动请求随行。"此去燕国,未必有归途。"魏恒看着我,眼中有担忧,"你确定?
""二皇子救过我一命,如今我便拿命还你。"我跪在他面前,眼神坚定。魏恒沉默许久,最终叹息:"起来吧。你我都是可怜人,相互扶持便是。"觐见皇帝那日,金碧辉煌的大殿上,我跪伏在地,听着皇帝那声轻飘飘的"准"。从此,我不再是无名小卒,而是舍身大义的公主。可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不过是另一场赌局的开始。四、燕国的冬天,冷得刺骨。初到燕国,皇帝设宴接风。说是接风,实则羞辱。"听闻魏国皇子个个才德兼备,不如四皇子舞剑助兴?"燕帝笑得意味深长。让皇子舞剑,这是把君子当戏子。
魏恒脸色铁青,却不能拒绝。我站了出来:"陛下,四皇子身体抱恙,不如让臣女代劳。
"剑起,衣袂翻飞。我的剑法不精,全凭一股狠劲在支撑。一曲终了,剑却脱手而出——直直刺向一个年轻将军。裴离。镇北侯独子,燕国少年名将。他侧身避过,剑钉在他身后的柱子上,发出嗡鸣。满堂寂静。"大胆!竟敢行刺朝廷重臣!
"燕帝脸色一沉:"来人,杖责二十。"我被按在地上,行刑的棍子落下来,一下,两下……皮开肉绽,血肉模糊。我咬着牙,一声不吭。裴离就站在一旁监刑,眼中是厌恶,是嫌弃。他觉得我是个蠢货,不知进退,不懂分寸的蠢货。二十板子打完,我被抬回住处,整整昏睡了三日。醒来时,魏恒守在床边,眼眶通红。"对不起,阿宁,都是我连累了你。
""无妨。"我扯出一个笑,声音沙哑,"死不了。"可这账,我记下了。皇帝我不敢动,但裴离——他得还我这二十板子。五、伤好后,我开始筹谋报复。秋围猎场,我找到了机会。
燕国太子嫉妒成性,容不得任何人盖过他的风头。我派人给太子送信,说裴离猎了一头猛虎,可抵十只雄鹰。太子果然暴怒,带人围了裴离,夺了猎物,还把他打得半死。
我躲在暗处看着,心中快意。可当我看到太子拔出剑,要取裴离性命时——我忽然慌了。
那一瞬间,我的脑子里闪过无数念头。若他死了,我的报复就成功了。
可若他死了……我冲了出去,挡在裴离面前。"太子殿下,饶他一命!
"太子狞笑:"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拦我?"一脚踹在我伤口上,我闷哼一声,伤口崩裂,血浸透了衣衫。可我还是死死护着裴离。最后太子甩袖离去,而我倒在血泊中,昏了过去。
再醒来,是在裴离府上。他坐在床边,神色复杂。"你为何救我?""还你一命。
"我别过脸,"如今两清了。""两清?"裴离忽然冷笑,"你先是害我,又来救我,这叫两清?"我一惊,猛地看向他。"你以为我不知道?"他眼中闪过寒光,"太子素来昏聩,若无人挑唆,如何知道我猎了猛虎?"我的心脏狂跳,却强自镇定:"将军多虑了……""是吗?"裴离俯身靠近,我甚至能看清他眼中的血丝,"魏云碎,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吗?""什么?""虚伪。"他一字一句道,"我宁愿你坦诚相待,告诉我你恨我,想杀我。也不愿你藏着掖着,一边算计我,一边又救我。"我咬着唇,不知该如何回答。"算了。"裴离直起身,递给我一碗药,"喝了,养好伤就走吧。"那药苦得要命,可不知为何,我竟觉得心里有些暖。
六、那日之后,裴离再未提起我算计他的事。反而,魏恒与裴离成了挚友。两人一见如故,高山流水遇知音。他们对酌论诗,谈天说地,而我这个不识字的野丫头,只能在一旁抓耳挠腮。"教我识字吧。"我央求道。于是他们教我读书。
裴离的耐心出乎我的意料,我写错了字,他不会骂我,只是一遍遍地教,直到我记住。
有一次,我实在记不住,急得都要哭了。裴离叹了口气,拿起我的手,握着我的手一笔一划地写:"别急,慢慢来。"他的手很温暖,掌心有薄茧。
我的心跳忽然乱了节奏。"记住了吗?"他问。"嗯……"我的声音小得像蚊子。
"那你写一遍。"他松开手。我拿起笔,却写得歪歪扭扭。不是我不会,是我的手还在抖。
裴离皱眉:"怎么了?""没……没什么。"我慌乱地说。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忽然失笑:"魏云碎,你脸红了。""胡说!"我恼羞成怒,"我哪有……""有。
"他眼中带着促狭,"红得像熟透的苹果。"我跳起来就追着他打,他笑着躲开。
魏恒在一旁看着,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那是我第一次看到裴离笑。他笑起来真好看,眉眼弯弯,像春日的暖阳。从那之后,我常常找借口去裴离府上。有时是送东西给魏恒,有时是裴欢拉着我去玩。裴欢是裴离的妹妹,古灵精怪,爱吃梨花阁的糕点。我也爱吃,我们俩常为了抢食扭打成团。"裴离!你妹妹欺负我!"我告状。"云碎抢我的糕!
"裴欢也告状。裴离哭笑不得:"你们两个……"最后他干脆把梨花阁的大厨挖了来,我和裴欢才消停。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发现裴离对我越来越好。他会在我读书时为我研墨,会在我受伤时亲自上药,会在我闯祸后帮我收拾烂摊子。而我也发现,我越来越离不开他了。
七、终于有一日,梨花树下,我忍不住了。"裴离,我想要你。"他愣住,耳根泛红:"你……你在说什么?""魏恒说,喜欢就要说出来。"我盯着他的眼睛,心跳如擂鼓,"我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裴离慌乱地捂住我的嘴:"胡说!
你我身份……""什么身份?"我扒开他的手,"我是魏国公主,你是燕国将军,那又如何?
只要你我愿意,有何不可?"裴离看着我,眼中闪过挣扎、痛苦、还有——心动。
"阿宁……"他的声音很轻,"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知道。"我认真道,"我知道我在说什么。裴离,我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想……想做你的妻子。
"最后一句话说出口,我的脸烫得像火烧。裴离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要拒绝。最后,他叹了口气,将我揽进怀里:"傻丫头。"那一刻,梨花如雪,纷纷扬扬。他的怀抱很暖,暖得我几乎忘了,我手上的血还没干透。"裴离,你……你答应了吗?"我小声问。"嗯。
"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什么事?""不许再骗我。
"他认真道,"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许再骗我。"我的心脏骤然一紧。"好。
"我听见自己说,"我答应你。"可我知道,这是个谎言。
因为魏恒已经开始筹谋逃离燕国的计划了。而这个计划,注定会伤害裴离。那一夜,魏恒找到我。"阿宁,魏国传来消息,父皇病危。我必须回去。""可燕帝不会放你走的。
""我知道。"魏恒眼中闪过狠色,"所以我要让燕国自顾不暇。
""你想……""煽动太子谋反。"魏恒一字一句道,"只有燕国内乱,我们才有机会逃走。
"我的血液瞬间凝固。"可这样……会死很多人。镇北侯守宫门,到时他……""我知道。
"魏恒打断我,眼中满是痛苦,"我知道镇北侯对我有恩。可阿宁,我没有选择。
若我不回去,太子登基,我和母妃都得死。""那裴离呢?"我的声音在颤抖,"他会恨我们的。""我知道。"魏恒看着我,"所以我问你,你愿意跟我回去吗?
还是……留在这里,和裴离在一起?"我沉默了。理智告诉我,应该留下。可我欠魏恒的,太多了。是他在我最绝望的时候给了我希望,是他带我离开魏国,给了我活下去的机会。
"我跟你走。"我最终说。魏恒的眼中闪过痛苦:"对不起,阿宁。""不用说对不起。
"我苦笑,"是我欠你的。"那一夜之后,我开始疯狂地贪恋裴离的温柔。
我知道这是最后的温存了。一旦计划成功,我就要离开,离开燕国,离开裴离,再也不回来。
八、裴离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阿宁,你最近怎么了?"有一日,他忽然问,"总觉得你心事重重。""没……没什么。"我强笑。"真的?"他盯着我,"那为何你看我的眼神,像在看最后一眼?"我心中一惊,慌忙别过脸:"胡说……"裴离忽然握住我的手,力道很大:"阿宁,你答应过我,不许再骗我。"我咬着唇,不敢看他。"你是不是……要走了?"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像叹息。"没有……""别骗我。"裴离抬起我的下巴,强迫我看着他,"阿宁,告诉我实话。是不是魏恒要回魏国,你也要跟他走?"我的眼泪忽然落了下来。
"我……我没有选择。"我哽咽道,"裴离,我欠他的……""那我呢?"裴离忽然大声道,"你欠我的,就不用还了吗?""我……""我把心给了你。"他的声音在颤抖,"阿宁,我这辈子,从未对任何人动过心。可你……你让我动心了,让我以为这辈子终于有了牵挂。
现在你告诉我,你要走?""对不起……"我哭得说不出话。裴离看着我,眼中满是痛苦和挣扎。最后,他松开手,转过身去。"走吧。"他的声音很冷,"既然你心意已决,我留不住你。""裴离……""走!"他吼道,"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我踉跄着退出房间,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我知道,我伤了他的心。可我没有选择。
九、计划进行得很顺利。太子果然上钩,开始暗中调兵。而我,在这期间再也没见过裴离。
我想去见他,想跟他解释,想告诉他我是迫不得已。可每次走到府门口,我又退缩了。
我怕看到他失望的眼神,怕听到他决绝的话语。终于,太子起兵了。那一夜,叛军攻入皇城,血流成河。皇帝命镇北侯守宫门,裴离在外围剿。我和魏恒准备趁乱逃走。
可我们低估了太子的疯狂。他带着死士强攻宫门,镇北侯以一敌百,浴血奋战。
我躲在暗处看着,看着那个曾对我和善的老人,被乱刀砍倒。"不……"我捂住嘴,不让自己叫出声。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我只是想趁乱逃走,我没想过要害镇北侯的命。
可现在,他死了。死在我和魏恒的算计里。裴离赶到时,看到的是父亲倒在血泊中的尸体。
他的嘶吼撕裂了夜空,那声音里满是绝望和痛苦。他杀红了眼,带着兵屠尽了叛军。
太子被他一剑封喉,血溅了满墙。然后,他抓住了想要趁乱逃走的我和魏恒。
十、裴离把我们押到镇北侯的尸体前。"跪下。"我跪了下去,浑身颤抖。
镇北侯的血还在流,触目惊心。"是你们。"裴离的声音沙哑得可怕,"是你们怂恿太子谋反的。""裴离,我们不知道会……"魏恒想解释。"闭嘴!
"裴离一脚踹在他脸上,"我父亲死了!因为你们,他死了!"他转向我,眼中是我从未见过的恨意。"魏云碎,我问你,你接近我,是不是一开始就计划好的?
"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回答我!"他吼道,"你说你喜欢我,是真心的,还是为了利用我?""我……""你知不知道,我有多信任你?"裴离的眼泪滴下来,"我把所有的防备都卸下了,我以为你是真心对我的。可现在你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假的?
""不是假的……"我哭着说,"裴离,我是真的喜欢你……""够了!"他打断我,"别再说了。你的每一个字,都像刀子一样,割在我心上。"他别过脸,声音冷得像冰:"我父亲死了,你们却还活着。这公平吗?"魏恒忽然开口:"裴离,要杀便杀我一个。这事是我策划的,与阿宁无关。""无关?"裴离冷笑,"她是帮凶!
""她只是被我利用了。"魏恒说,"当年她母亲被害,孤苦无依,是我救了她。她欠我的,只是想还债罢了。"裴离沉默了很久。最后,他闭上眼睛,眼泪从眼角滑落。"走吧。
"他说,"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下次见面,就是你死我活。
""裴离……"我想说什么,却被魏恒拉住。"走。"魏恒低声道。我回头看了一眼。
裴离跪在父亲尸体前,背影萧瑟得让人心碎。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我失去的,远比我得到的多得多。十一、回到魏国,等待我们的是更残酷的现实。魏国皇帝已死,太子登基。他第一件事就是清算魏恒。宫变那夜,我和魏恒杀入皇城,血流成河。
可寡不敌众,我们输了。魏恒临死前,拉着我的手,眼中满是歉疚。"云碎,对不起,是我害了你。"他将一块玉佩塞进我手里,"这是我给裴欢的。若你还活着,替我交给她,告诉她……我爱她。""魏恒……""还有,替我向裴离道歉。"他苦笑,"告诉他,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利用了你,利用了他对你的信任。""不……""阿宁,好好活着。
"他的手渐渐松开,"替我们活着……"他一剑自刎,血溅了我满脸满身。"不——!
"我嘶吼着扑上去,可他的身体已经冷了。新帝冷笑着下令:"把她拖下去,充作军妓。
"从此,我坠入了人间炼狱。士兵们日夜凌辱,我被当成泄欲的工具。我拼命地洗,洗到皮都破了,可那肮脏怎么都洗不掉,它像烙印一样刻在我身上,刻在我灵魂里。每一夜,我都想死。可魏恒的话在耳边回响:"好好活着。"我咬着牙,将玉佩藏在胸口,在屈辱中苟活。终于,战争爆发。我杀了看守的士兵,换上军装,混入战场。我杀红了眼,在厮杀中麻木,在鲜血中寻找解脱。直到我倒在尸堆里,被人从战壕中拖出——睁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