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遇见“短经典”晚矣,2016年11月。而上海九久读书人早在2011年就推出了该书系的第一辑。
90册,每一本都是当代世界文坛最好的短篇小说集,像克莱尔·吉根的《走在蓝色的田野》,收入的7篇短篇小说篇篇都是佳作,以致我读完后久久不能释怀,只好在读后感里留下了略带妒意的文字:“克莱尔·吉根用她的能力告诉我们,哪怕时光流变、创新手法层出不穷,叫做文学作品的玩意儿,能够化作一根插入读者心里的探棒将读者的内心世界搅得不得安宁,用最朴素的方法和最平实的语言,也能做得到。”又比如阿道夫·比奥伊·卡萨雷斯的《俄罗斯套娃》,其中一篇《在水下》读得我辗转反侧,只好落笔写下我对这位阿根廷作家的敬意:“爱情是老套的,《在水下》的魅力在于一种想象,将鲑鱼的生命之泉移植给人类。这种莫须有的医学新发现,由文学家阿道夫·比奥伊·卡萨雷斯臆造出来装饰给一篇爱情小说,一个老套的爱情故事瞬间变了成色,从脚踏实地腾飞至云泥之间的悬浮层中。悬浮是暂时的,落地或者升空才是永恒的,小说的结尾处,‘我就看到弗洛拉和兰达佐依偎在一起,在水下,朝我微笑、挥手,频频致意,似乎是幸福欢愉的’,卡萨雷斯用文学想象将爱情送到了天上人间,每一个《在水下》的读者阅读至此会不会片刻愣怔后且惊且喜?反正,读完《在水下》后欣喜伴随了我好几天”。
两位博学的作家和诗人,却成了我认识当代世界短篇小说成就的点灯人。
从赵松和胡桑两位老师连珠妙语中,我们获知,从莫泊桑、契诃夫开始,100多年来短篇小说的形式发生了很大变化。这种变化是怎么发生的?是因为人们对世界、对自己的理解方式发生了变化。这种变化促成了短篇小说表现题材的变化,从最初的故事、传奇、奇人异事,变为开始体现人物与世界的关系,从而我们发现,原来短篇小说是人物与世界关系最敏锐的体现者,每一个激变的时代,也是短篇小说上天入地的时候,当题材丰富得传统手法难以涵盖时,短篇小说开始构造故事空间。
说到短篇小说作家,莫泊桑和契诃夫绕不过去的两座山峰。只是,两位短篇小说大师辞世100多年后,莫泊桑和契诃夫的关注度发生了很大变化。今天,莫泊桑被提及的频率跟契诃夫已经没法相比, 难道莫泊桑作品所表现的内容过于老派了?尽管当年在契诃夫的眼里莫泊桑的短篇小说非常经典,在他们的时代读者也觉得契诃夫的短篇小说成就与莫泊桑在一个维度上。然而,随着时光的流逝,我们对短篇小说的认识也在改变,今天,文学界已经达成共识,亦即契诃夫的短篇小说成就远远高于莫泊桑,契诃夫的短篇小说已成为现代短篇小说的标志,写作短篇小说时契诃夫仿佛掌握了屠龙术,他不再像传统意义上的短篇小说那样讲述讲小故事, 而是把短篇小说提升到艺术的层面,他对人的一瞬间感情和感受的捕捉,预示着短篇小说的20世纪拉开了帷幕。
契诃夫以后,被公认的现代主义短篇小说家乔伊斯和卡夫卡彻底颠覆了人们对短篇小说写作的技巧、范式的认知,也就是说他们更新了之前所有关于短篇小说的解释,从卡夫卡的《变形记》和乔伊斯的《都柏林人》出发,短篇小说越来越呈现出不一样的形态,杰出的短篇小说不再在意故事的完整性,而是截取一个人生片段,20世纪的短篇小说更多地关注人的情绪,以及那不可掌握的刹那,那一瞬间通常被短篇小说家写得非常有力,这一特点充分呈现在业已出版的90册“短经典”里,就像向田邦子的《回忆,扑克牌》,我们在整个故事里面可以读到,女主人公很喜欢掌管家庭的情绪,根本不考虑丈夫的感受,也不考虑人与人之间的情感需求。就这么非常强势地处理家庭矛盾,女主人公的做法最终导致了家庭分裂。向田邦子在写作《再见,扑克牌》时,根本不在乎自己正在讲述的故事是否完整,而是用细节反复营造一种气氛,一种丈夫总是处在虚无状态的气氛——不需要非常完整的人生故事,只需要一个人漫长生命旅程中的一个切片,就可以把我们的阅读情绪调度到燃点,这就是《回忆,扑克牌》的魅力,也是90册“短经典”的魅力,“在短篇小说中安顿稍纵即逝的瞬间”,而赵松和胡桑殊途同归的结束语,让当天参与“短篇小说与屠龙术——‘短经典精选‘新书阅读分享会”的短篇小说爱好者,体验到了安顿稍纵即逝的美好瞬间的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