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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课:没有阅读就没有创作
侯德云
我觉得,微型小说创作,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真的不难啊。你只需要掌握一些最基本的东西。对,我说,最基本的东西。不要着急,以后,我会慢慢告诉你们。
今天讲阅读。从阅读开始。所有的文学创作,虚构的,非虚构的,都是从阅读开始,没有阅读就没有创作。微型小说,当然也不例外。不少文学爱好者都问过我微型小说创作出发点的问题。我总是说,从阅读开始吧。
从我个人的创作经历来说,一个强烈的感受就是,没有阅读就没有创作。我们总是先从阅读中感受到文学的魅力,然后受到吸引,越来越深的吸引,然后,情不自禁或者处心积虑地,拿起笔来。我们在心里想,既然别人能写,我为什么不能?
灯下阅读,是我保持多年的一种习惯。对我来说,阅读是睡眠的前奏,也是创作的前奏。我是边读边写,读得多,写得也多。当然所写的,不仅仅局限于微型小说。
美国学者寒哲先生说:“一本好书有很多父亲,也有很多孩子。”说得多好。短短一句话,说出了创作的核心秘密。
如果你已经读了很久,也思考了很久,而且现在还在读,还在思考,这一课,你可以跳过去,从下一课听讲。我之所以要这样絮叨,是因为我看见,很多写作者,也包括初学者,根本不屑于或者退一步说是不喜欢读书。这怎么行啊。你需要从阅读中,寻找自己的导师,哪怕是“一字之师”。
几年前,我和谢志强先生有过一番关于创作的对话。在对话中,我敞开了自己,敞开了我全部的阅读旅程。我坦诚地告诉读者,十几年来,我“吃掉”了很多自己所喜欢的作家。后来,在一些文章中,我也反复谈论起那些作家,随笔《我读我思》是一个典型的例子。这篇文章,将作为课见参考读物,提供给大家,这里不再引用。
我所说的阅读,是全方位的,不仅仅指你所感兴趣的创作范围。当然,你感兴趣的领域,肯定不能放过,比如我们今天所面对的微型小说。
结合我自己的阅读来说,在微型小说作家群中,我也曾经一口气吃掉过几位作家,比如王奎山、王海椿和滕刚。滕刚的出现,从时间上说,相对晚些。同样从时间上说,我早期最关注的作家,是王奎山,其次是王海椿。我至今还记得初读《红绣鞋》时的激动心情。那是发自内心的激动。从读者的角度来说,我是被作品中的细节所感染。从一个还没有开始创作的“作者”角度来说,我是找到了与自己性情相投的启蒙老师。
在《小小说的王奎山》一文中,我说过:“奎山的每一篇作品都洋溢着浓郁的生活气息,但他绝不是生活的临摹者。他善于透视生活中一个又一个容易被人忽略的细节,从中发现和扬弃人性的美与丑。”同时我还觉得:“奎山的作品是静美的,这得益于他叙述语言的炉火纯青。他的语言像是山泉中的游鱼,每一个鳞片都那么干净。欣赏这样的叙述语言,你的目光会变得像朝霞映照的水波一样明亮。”
在《小小说的王海椿》一文中,我这样说:“海椿的小小说里,时常闪耀着传统文化的光芒。著名评论家寇子先生说他的作品‘文化含金量’较高,这是一句十分中肯的评价。他的作品有唐宋传奇的朝霞,也有笔记小说的彩虹,甚至还闪现着史学著作的烛光。太史公的笔法已经巧妙地化入海椿的笔力之中,像水中的涟漪缓缓扩散在他的字里行间。归有光品评《史记》,说:‘《史记》若水,平平说去,忽遇石激将起来。’这个‘石’便是一个个独到的细节。海椿的小小说之水也常常会‘激将起来’,为我们飞溅出赏心悦目的景色。”
这就是我要寻找的,这就是我努力的方向。对王奎山的研读大约持续了半年多的时间,然后,我的微型小说旅程就开始了。那是很多年前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我坐在一张老式办公桌前面,在一本柔软的稿纸写下了我的第一篇作品。初次的尝试并不成功。给我带来一丝惊喜的,是紧随其后的那篇《一块木板的存在方式》。
(插一句话,这里说的“微型小说”和引文里提到的“小小说”,其实是一回事,是一个物件的两种名称。下面继续说正题。)
几年后,当我从《微型小说选刊》上读到滕刚的专栏,那种欣喜真是难以言表。滕刚是我读过的最具幽默感的作家,同时也是最另类的作家。在《以另类的姿势叩问现实》一文中,我这样说他:
滕刚的奇幻和荒诞跟卡夫卡式的奇幻和荒诞是完全不同的。卡夫卡擅长的手段是“悖入正出”。《变形记》的开头:“一天早晨,格里高尔·萨姆沙从不安的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虫。”这就是“悖入”。但接下来的情节推进和细节的刻画都没有超出人类共有的生活经验,因而我说他是“正出”。滕刚不是这样。滕刚的杀手锏是“正入悖出”。他笔下的人物在刚刚出场的时候,从来不会变成“甲虫”,也不会变成青蛙或者螳螂,就是一个个平常的人。这些平常的人也都是在现实的大街小巷行走,每一步都脚踏实地,每一步都没有违背生活的逻辑,却常常在不知不觉之中陷入到悖谬的泥潭,这个过程充满了哲学的意味。这种“出人意料”的结局,不是人为“做”出来的,而是自然而然的,像蝴蝶对花朵的向往,更像是水到渠成。在这方面,我对滕刚是仰视的。他的“出人意料”跟欧·亨利相比,显然更需要智慧的厚度和广度来支撑。
在微型小说创作领域之内,值得称道的作家,不仅仅是王奎山、王海椿和滕刚,当然还有别人。今天就不说他们了,以后吧,以后慢慢说来。
现在回过头,我还要说自己,说自己的感受。平心而论,我在创作途中的每一个转折,都得益于阅读的指导,因此我始终不赞成作家可以忽视阅读的说法。我固执地认为,忽视阅读,就等于忽视前人和同行的经验,这是一种最为盲目的自负。
对于我来说,阅读,就是为自己寻找性情相投的师长。而一篇优秀的作品,比如王奎山的《红绣鞋》、王海椿的《大玩家》和滕刚的《蝶恋花》《正是故乡花开时》,就是我夜行途中曾经有过的一盏路灯。
我们需要很多性情相投的师长,我们需要很多灯光。但眼下,你也许只需要一盏灯把你照亮。动起来吧,去寻找你的灯。
课间阅读:
我读我思
侯德云
阅读也是一种生活方式,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有时候我也琢磨,热衷阅读,是不是跟我喜欢写作有关系?当然有。但也不全是。如果哪天我放弃写作了,阅读会中止么?我想不会。没办法,已经成为生活方式了嘛。
我读书很杂。不管什么,只有里边有点知识,有点思想,有点情趣,我都愿意翻翻。我读过不少建筑学的书、植物学的书。这些书跟写作,不能说一点也没有,但关系不大。我想,别的写作者,未必会像我一样对这种书感兴趣。这方面,我是一个贪婪的人,说是贪得无厌,也不过分。到书店闲逛,空手而归的时候极少。如果是去了可心的书店,比如像北京“韬奋图书中心”这样的,少说带走十几本,多的时候,几十本。有时也愁,这么多书,啥时候能读完呢?
要把我的“阅读史”梳理清楚,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只好删繁就简,说说对我的“写作史”起到推动作用的那些。而且,只限于中国作家。在中国作家当中,只限于二十世纪以后的作家。这样,范围小了,话也好说了。
我对文学的兴趣,是作家张炜挑逗起来的。读高二那年,从同学手里借到一期《人民文学》,有张炜的短篇小说《海边的雪》。我在海边长大,对小说中的描述,很熟悉,但熟悉中也还有陌生的元素。由于熟悉,很容易读进去,进去以后,又被陌生的元素所吸引。真是没想到,一篇小说,可以写得这样好,好到让我的情感,一阵阵发胀。我在《海边的雪》里,徘徊了很久。读后,我对自己说,“你将来也要写出一篇这样的小说”。
几年后,我买到了一本张炜的小说集。翻开目录就决定购买,原因是在目录中看到“海边的雪”。老朋友重逢,怎能擦肩而过?
之后又读到张炜很多作品,受益多多。我跟张炜,从未谋面,但内心的感激,经久弥新。坦诚说,是他把我引向了文学之路。当然,也很可能,是他让我走向了人生的歧途。在这件事情上,我找不到裁判,只好心存感激了。呵呵。
很多年后,我总结阅读与写作的关系,结论是,写作是建立在阅读基础之上的。一个爱好写作的人,要善于从阅读中汲取营养。而汲取营养的最佳手段,就是“吃掉”一些自己喜欢的作家。
我说的“吃掉”,意思是在某个时段,反复阅读同一个作家的作品,把能找到的,都找来读读。对其中最喜欢的篇目,反反复复去读,直到把它“读破”。“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古人的话,不是随便说说的。其实也用不着“破万卷”,能“破”上几十卷上百卷,就是巨大的收获。时间和精力都允许,当然多多益善。
这么多年,我“吃掉”过那些中国作家呢?按大致的前后顺序,粗略估计一下,大概有十几位:贾平凹,史铁生,刘庆邦,刘恒,刘震云,毕飞宇,余华,王小波,陈村,阿成,汪曾祺,周作人,孙犁,杨绛,阿城等等。在这些作家之后,对晚清史和民俗方面的书,也用力甚多。不过它们的作者,不是作家,而是历史学家和民俗学家。
让我从头说起吧。
贾平凹是一个古怪的作家。不是行为古怪,是文学语言,让我觉得古怪。我对语言的觉醒,是从读了他的作品开始的。特别是他的散文。貌似散漫,读深了,才知道,那是一种伪装,骨子里,是费尽心机的。他的散文中,最好的是《商州初录》、《商州再录》。有那么一两年时间,我反复阅读他所有已经出版的书。有一天突然明白,贾平凹是不可学的。至少对我是这样。一则,我跟他所在的地域不同,一方水土一方人,他的语言特点,杂糅到我的文章里去,会很别扭。二则,我跟他的性情不同。性情的差异,也会体现在语言上。强拧的瓜不甜,命中注定,我跟老贾,是“过”不到一起的。我的心情也顿时古怪起来,赶紧把他的书,收集到一起,送到书柜里去。此后,很少再读他。红了半边天的《废都》出版,也仅仅是翻翻,看到语言风格变化很大,没了先前的精细,也就放下了。待《古炉》出版,连翻翻的兴趣也没了。
好在有史铁生迅速替代了贾平凹。史铁生的小说好,更好的还是散文。《我与地坛》,在我看来,至今也是散文里的翘楚之作,不是后来所谓大文化散文可以相提并论的。散文里边,要有真实的人生、真实的情感、真实的疼痛、真实的格调,这些,从史铁生的散文中,几乎都能找到。大文化散文里有么?没有。
连续多年,每隔一段时间,我都要读读史铁生的散文,特别要重读《我与地坛》。史铁生成了我的图腾。这让我至今还觉得纳闷,这个年轻人,怎么会这样崇拜史铁生呢。
我在一篇题为《纸上风景》的文章中,提到了史铁生,提到了他的《我与地坛》:
我出差路过北京,专门抽时间到地坛去了一趟。北京的一位朋友感到很纳闷,说地坛有什么好看的呢?我没有回答,但心里拿定了主意,一定要到地坛去看看。我要看看“古殿檐头浮夸的琉璃”,看看“门璧上炫耀的朱红”,看看“祭坛四周的老柏树”,看看“野草荒藤”是否依旧“茂盛得自在坦荡”。这是我近距离向史铁生和他的散文《我与地坛》表达敬意的方式。我在地坛整整转悠了一个上午。史铁生说:“地坛的每一棵树下我都去过,差不多它的每一米草地上都有过我的车轮印。”他说的“车”,是轮椅。这样说来,我的脚印肯定有一些跟他的“车轮印”重合。在我心中,那个上午,全世界都消失了,只有《我与地坛》。我缓缓而行,向陪伴我的妻子断断续续讲述那篇散文,讲述命运对一个人的打击,讲述母爱,讲述一个人和另外一些人在命运打击之下的抗争。在讲述的间隙,我注意到偶尔的风声,鸟鸣,树叶筛过的细碎的阳光,飞舞的蜂蝶和不多的游人。我知道,所有这些,都是《我与地坛》的组成部分。我在一棵老柏树下停住脚步,坐在树下休息。我知道,史铁生肯定也在树下坐过。临别时,我在树下照了一张像。我知道,那是我和一篇散文的合影,同时也是我对那篇散文的评论。评论不是以文字的方式,而是以影像的方式保存在我的心灵里。我知道,评论中有一句最重要的话:“《我与地坛》让我目睹了散文的深度,同时也改变了我对散文的看法。”
还会有哪位作家会像史铁生那样、还有哪篇散文会像《我与地坛》那样,让我做出如此孟浪的举动么?我想不会再有了。即便遇到更让人惊叹的作家,即便遇到更让人惊叹的散文,我大概也不会这般冲动了。年龄不饶人哪。不过回头想想,我倒是很喜欢那个年轻、冲动的自己。
史铁生的短篇小说《老屋小记》,让我再一次受到惊吓。在他让我改变了对散文的看法之后,再一次改变了对小说的看法。
史铁生去矣。可能很多人还不知道,中国失去了一个多么好的作家。
刘庆邦,刘恒,刘震云,毕飞宇,余华,王小波,陈村,阿成,我在这几位作家身上,都是下过一些功夫的。
请允许我跳过几位作家,刘庆邦,刘恒,刘震云,毕飞宇,余华。这几位都以小说成名。他们的作品,加深了我对小说的认识。我曾经是那么喜欢他们。后来,我对小说的兴趣日渐下降,关注点缓慢但顽强地转移到散文随笔上面。所以,我更想说说王小波和陈村。
我喜欢王小波的随笔。他苦口婆心,谈论那些属于“常识”的话题,把自己也谈得无奈起来,让读他文章的人,更是端端地无奈。他的无奈是有意义的,从中,能看出一个作家的良心。现在好像不大时兴谈论良心。但我仍然固执地以为,良心之有无,不可小视。有良心的写作,是一个作家在品格方面的烛光。连这一豆烛光都没有了,写作的价值,体现在哪里呢?
陈村自己说,他的短文(散文随笔之类)比小说好,小说中,短的比长的好。一个有自知之明的作家,值得钦佩。我只读陈村的短文。这样说,似乎有点绝对。他的小说,我也读过,勾不起兴趣,才一味读他的短文。他的短文里有别样的语感,别样的腔调。很多写手,把自己写得精疲力尽,也不知语感和腔调为何物,真是可怜。在这方面,陈村是我的启蒙师。他不知道,但我知道。
说到短文,我想啰嗦两句题外话。文坛上有很多偏见,看重长文,鄙视短文,是其中之一。我觉得这是无知的表现。文章之事,只论好坏,不论长短。你能说红缨枪比手枪更优秀么?你能说五千米长跑比百米短跑更好看么?
我要重点说说阿成。阿成的成名作《年关六赋》,曾经是我头顶的太阳。阿成的创作,以小说为主,也写散文随笔。我不想说他的小说和散文随笔,对我产生过怎样的影响。只想说,阿成的写作态度,写作取向,是怎样唤醒我对文学的认知。我写过不少谈论阿成的文章,在《阿成的“俗眼”》中,这样说他:
我读阿成的小说已经有很多年头了。似乎可以武断地说,他的绝大多数作品,都跟“行走”有关,或者说,从那些作品中,我们都能看到浓厚的“行走”的痕迹。
阿成喜欢用第一人称写作。偶尔,也使用第三人称,显示出一种事不关己的姿态。这也仅仅是一种姿态而已。在短篇小说《东北的吉普赛》中,“渔标”的目光,说白了,就是阿成的目光。阿成对“依兰”小城的熟知,几乎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程度。
阿成的足迹几乎遍布哈尔滨的每一个角落。他有意识地在为哈尔滨人、为哈尔滨这座城市作传。
阿成说:“好的小说中的每一句话都能一下子渗透到读者的感知世界中去,一点障碍也没有,而且每一句都应该是韵味无穷又妙趣横生的大白话。”
这段话说得很好。它把我对阿成小说的一种朦胧认识一下子擦拭得无比明亮。“读者的感知世界”,很大程度上,就是一个面对世俗的感知领域。“大白话”则是世俗生活中的主流话语。从这个角度来说,阿成眼中的“好的小说”,其实就是世俗小说。
的确,阿成一直在用“俗眼”来审视生活。
在《一走再走》中,我说:
阿成给我的感叹太多了。他把旅行和写作,拧在了一起,变成了一股绳。这股绳,很粗,很结实,很“给力”。他善于在旅行中徘徊。不是脚步的徘徊,是情感的、思绪的徘徊。他的徘徊功力,近于登峰造极。
我觉得写散文写随笔,也应该抱有同样的态度。用俗眼看世俗。这是对的。一个对世俗冷漠的写作者,你能指望他写出撼动读者心灵的作品么?不能。
汪曾祺,周作人,孙犁,杨绛,这四位前辈的作品,我会一直读下去。他们的作品,作为我的案头书,已经好多年了。我不想改变它们的位置,在案头的位置,以及,在我心中的位置。是他们的作品,让我知道,什么是文学上的炉火纯青。
我曾经专门写过一篇文章,表达我对他们的敬仰,摘录片段如下:
“不卖弄,少做作”,是好文章的标志之一。
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在读孙犁,读汪曾祺,读杨绛。我觉得他们写得好。不是全部,是他们的老年文章写得好。
……
读过这么多老年文章之后,再审视自己的作品,不免脸红心跳。但最终我还是原谅了自己。心说,好好练笔吧,等到老年的时候,争取也能写出几篇像样的文章。不求多,仅仅几篇,就足够了。
好文章像好人一样,不能大片大片地出现。能大片出现的,是玉米和高粱。
前不久,我给一个远方的文友打电话,谈了自己对老年文章的看法。文友比我年长,已经过了退休的年龄,我们算是忘年交。文友对我的看法予以充分肯定,这让我有遭遇知音之感。我们谈了很长时间,都是围绕老年文章。
最后,文友说:“你读过周作人的《知堂回想录》没有?”
很惭愧,我没有读过。
文友说:“我读过。我读的时候,心里时不时嘀咕,活着真好,能读到这样的好文章。”
我在这篇题为《老年文章》的随笔中,对周作人谈论很少,原因是,关于周作人,我写过多篇文章。同样的意思,反复啰嗦,怕读者不耐烦。河北教育出版社出版过一套《周作人自编文集》,我从网上邮购到手,至今还在阅读当中。这套“小书”,装帧朴素,朴素中隐着精致,让人爱不释手。有时,一边读着,一边心生幻想,自己家里要是养着这样一个老头,每天找些话题逗他一逗,他呢,会肃着面孔,就那话题写成一篇文章,这该有多么好玩。
汪曾祺文论,是我的教科书。《晚翠文谈》,越读越厚。汪老生前肯定不会知道,在国中,他拥有我这样一个虔诚的“研究生”。此外,我对汪老的人生态度,生活情趣,也都敬慕不已。我恨自己,境界的“海拔”太低,此生难与汪老同席而坐,饮茶放谈。
很遗憾,我对阿城的重视比较晚(这阿城不是那阿成,这是以小说《棋王》成名的阿城)。他的作品不多,一本《阿城精选集》,几乎囊括大半。
我是在基本不读小说之后,又重读阿城的小说。他的小说当然是好的,以“三王”(《棋王》、《树王》、《孩子王》)为标志。文坛的目光,似乎过于集中在“三王”身上了。其实阿城不少短小说,或者叫微型小说,比如《抻面》、《厕所》、《豆腐》等等,直接扎根于世俗生活,写得非常“结实”。这些短小的篇目,传承了古典笔记小说的衣钵,而且颇有发扬光大之势。
当代作家中,世俗小说写得最好的,一个是汪曾祺,另一个就是阿城。
但更让我着迷的,是阿城的随笔。
阿城的随笔,反复提醒我,一个写作者,要重视世俗。他的长文《闲话闲说》,像聊天一般,聊出了中国传统小说与世俗之间的关系。他是一个典型的学者型作家。是他的点拨,让我清醒认识到,当代的很多小说,比如先锋小说,比如“新生代”作家之类,母体都在西方。而一个中国作家,写不出拥有本民族血统的小说,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
阿城的随笔中,常常会跳出一两句话,嘎嘣嘎嘣的,猛敲我的脑门。一敲惊醒梦中人啊。阿城说,他的写作,是写给一个比自己高的人,这样,才会简练。反之,写给比自己低的人,就会啰嗦。我一下子明白,那些面目可憎的文章,大多是“高高在上”的作家写的,他们把读者当傻瓜了。同时,我也警告自己,万万不可把读者当傻瓜。阿城谈论古代的闲书,说,“古人最是闲笔好,令文章一下子荡开”。“荡开”二字甚妙。我是喜欢闲笔的,但闲笔的妙处,心里明白,嘴上笔下却没找到最准确的字眼表达。见阿城替我道出,满心狂喜。“善写闲文,斯为作手”,可惜这道理,不仅一些写手不知,连一些报刊编辑,也不知。曾有一大报编辑,生生要把我的一篇随笔压缩近半,电话里征求意见,我不同意。宁愿放弃发表,也不同意。碍于世情人情,在现实里活得拘谨,也就罢了,文章里也不许“荡开”,岂不是要活活把人气死?
由于阿城的启发,我才着意于对中国风俗的“研究”。这种“研究”,时间并不长,却为我打开了一道门,让我更加重视、敬佩前人的文学追求和成果。在文学的发展流程中,“进化论”,其实是没有发言权的。
对晚清史的刻意阅读,让我看到了中国社会的根,看到了人性的根。同时也点拨了我个人的写作方向。我从此明白,不能融入历史的文学,原本就是无根之木,是不具有生命力的。这里需要特别强调的是,我说的晚清史,大多数是指“海外中国学”中的晚清史,不是旧思维之下的晚清史。
生命在延续,我的阅读,也将延续。我很喜欢,或者更确切说,是很享受这样的生活状态。在阅读中,我建立了自己的王国。我是惟我独尊的国王,我为所欲为,我妻妾成群。
课后作业:
阅读王奎山微型小说集《别情》,王海椿的微型小说集在《双灯》,滕刚微型小说集《百花凋零》,侯德云微型小说集《圆的正方形》,或者从网上阅读他们的主要作品。说说你喜欢其中的哪一篇或哪几篇?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