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小小说十篇》——————
——第六届(2011—2012)小小说金麻雀奖《西域小小说十篇》评语
《西域》——————
作品的情节简单,但全文洋溢着风格迥异的异域文化情调和隽永的理想主义色彩。“老酸奶”、“葬礼”、“胡杨林”、“银匠”、“按摩师”、“赌玉”、“流放地”……你无法经历的人生可以在这里一一感受。作品用语言雕塑出意境,活灵活现地展现出一幅幅凝固而丰富的西域风情画,而其中的人物跃然纸上,如一层一层线条铺染开来的肖像画。生活的细节流畅自然,细得让入感到淡然,细得让人感到醇厚,展现出一种贴心、亲切的文风和姿态。
——原载《中华文学选刊》2012年2期
《红月亮》——————
——李少咏《重建梦中的宫殿——谈墨白小小说的创新意义》原载《百花园》1995年第10期
《鹅魂》——————
从众多的文本分析中我们可以得出结论,墨白的小小说作品“没有丝毫的卖弄和做作”,却有震撼人心的强度和充实的能力,充满着歌颂生命的真情实感,在浑然天成的平实中彰显无限的深意。
——刘天平《墨白小小说创作浅论》原载《躬耕》2008年第12期
《红雨伞》——————
《红雨伞》中这种关系的感性外化是以象征的形式出现的。那个孤独的孩子是一个象征,他手中打的那把红雨伞同样也是一个象征。在最本原的意义上,它们之间的关系是人与自然关系的一个固定型式。它们各自独立,又相互依存。但是,墨白通过自己的精神影响使它们具备了某种新的含义。在这种影响下,它们引发我们的情感和它们一起波动,又阻止我们无止境地向它们靠近,像一对相互对峙着的灵性俑。孩子是现实世界中人的存在的一个有力确证,是一种人类古老生命力的形象载体。而他手中那红雨伞,则不仅代表了一种生命的秩序,而且还是现实世界与另一个世界——冥界沟通交流的一个有力中介。孩子的父亲去世了,到另一个世界去了。他母亲又为他找了一个父亲,他却不承认,不接受这个父亲。他心目中只有一个父亲,就是躺在坟墓里的那个。于是便有了矛盾,便出现了那神奇的红雨伞。我们可以说,红雨伞是自然和谐的往昔生活的一个证明者或依恋者。而事实上,它却受到了作为思想与灵魂的真实载体的人的侵犯。孩子的母亲便是一位侵犯者的代表。她不允许红雨伞实现自身的功能,在孩子与坟墓里的亡灵之间建立起一种心灵感应与沟通的关系。她要把孩子拉回家,拉入那个她自己建立的新的生活秩序之中。这种破坏与重建一天不完成,矛盾冲突就一天不能终止。而作为一个独特艺术世界的创造,它的过程本身也就具备了一种令人心弦颤动的美感。墨白没有想要告诉我们那个传统意义上的故事结局,事实上我们也已不需要知道那个结局。重要的是,我们在作品已有的形态中看出了一种生活的动荡与不安,或者说是一种人的心理欲望与社会现实也即“自然”之间的严重不协调。这种不协调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人类欲望的无限性与现实制约的局限性的矛盾冲突。作品透射出的这种冲突或不协调感方面让我们受到强烈的精神震撼,另一方面,也同时激发了我们的好奇与雄心,促使我们去思考怎样才能避免与消除这种不协调。渐渐的,我们内心开始涌出某种恐惧,同时也出现了向这种不协调的生命关系挑战的强烈渴望。这就够了,我们已经在其中获得了一种伴随着痛苦甚至酸涩的审美快感。
——李少咏《渗透与重建——墨白小小说语义分析》摘自《没有人看见草生长》,河南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
《舞轿者》——————
《舞轿者》中的老铁显然是一个可悲的人物,老铁为了博取大家的认可,玩的那些甚至会殃及舞轿者生命的高难度动作,则更是无聊。虽然通过舞动这些高难度动作可以博得围观者的一笑,甚至掌声,在中国文化中,向来不乏对此类愚蠢行为的认可,老铁抱残守缺,为此而死,还把自己儿子的婚宴搞成一场丧事,但是在老铁死后,在“老铁安葬那天,一下子来了十多班子花轿,那些轿夫在老会首的带领下,一队又一队,长长的排了二里多地。满天地里都是唢呐声,十多班子唢呐对着吹,直吹得天昏地暗。老铁的儿子在家里待客,一茬又一茬,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花去了多少钱。”显然,民众通过这种方式,表达了他们对老铁这种荒唐行为的认可。在他们看来,老铁之死,绝非不识时务,而是有价值的。相反,老铁的儿子,违反风俗,是大逆不道的。
从历史上看,中国人从来就不是善于变通,乐于接纳新质的,毋宁说,中国人的文化根子里面,一直存在一种抱残守缺的精神,这种精神就导致了中国人的保守和固执。所以,综观中国历史,可以发现,在中国历史上掀动变法、改革的人,多没有好的下场。鲁迅先生对中国的这种国民性的认知可谓透彻,他曾经说过,在中国,搬动一张桌子都是要流血的。墨白笔下的颍河镇人,没有脱离中国人的总的脾性,也处处体现出固执、守旧的一面。
——刘宏志《颍河镇与中国精神镜像——谈墨白小说中的国民性批判主题》原载《山花》2011年第7期
(刘宏志(1976~),男,河南延津人,郑州大学文学院副教授,文学博士,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已在《小说评论》《南方文坛》《当代文坛》《扬子江评论》等报刊、杂志发表论文100多篇,主要著作有《墨白小说研究》《邵丽小说研究》《电子媒价时代小说叙事理论研究》等。)
《六十年间》——————
《六十年间》中的文字表面看来平缓、沉静,没有曲折也没有波澜,像一个中世纪禁欲主义的旁观者在冷漠地叙述别人甜故事。然而细细读去,字里行间却包孕着某种无处不在的生命的困惑与悲凉。那个如一段木雕一般突然出现在村遭上的老太太是谁?她为什么要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时候——潸明时节来到这个没有人认识她的村庄?她来干什么?一连串疑问在我们尚未清醒地理出头绪时已经把我们引入了作家精心设计好的那个叙述之网或者干脆就是叙述圈套。老太太像一条连接过去与现在,历史与现实的时间通道,把与今天已经相隔六十年的一段故事重新唤醒,重新引入了小村人的现实生活。不管是作者有意设计还是偶然巧合,六十年这个概念很显然不仅具备时间上的意义。认真说来,它蕴含着一种很明显的空间感。过去的人死了,已经属于另一重空间,我们习惯上称之为阴曹地府或冥界。而老太太还活着,她是一位联结死者生活与命运的生者:她曾经是死去韵那三个男人的儿媳、妻子和精人,位置重要而又独特。像一个数学座标系的原点,一切故事由她那里开始。而现在,三个男人早已化为尘土,座标系不复存在,只剩下尘埃般漂浮不定的—个点,生与死之间由此达到了一种对等或者说和谐。经过六十年时间之网的过滤,残酷、血腥、愚痴、巍狂已不再具有本来意义上的威吓与恐怖,转而变成了某种可供后人瞻仰缅怀的奇异的历史风景。相反的,死亡作为人类恐怖之源在此倒回到了它最原始的所指意义上,成为类似于人类新婚之夜一般值得欣喜与回味的甜美的感受。这感受因了不可知的神秘性而更加令人心向往之。
——李少咏《重建梦中的宫殿——谈墨白小说的创新意义》原载《百花园》1995年第10期
《洗产包的老人》——————
好的小小说应该含蓄,有内涵;内涵愈丰厚作品愈有分量,愈能震撼人心。《洗产包的老人》容量很大,内涵也十分丰厚。作者不写接生的医生,也不写护理婴儿的护士,而写了一位洗产包的老人,一位普普通通的老人;不仅写了老人的死,还展现了她那平凡而伟大的一生。尽管作者没有描绘老人的肖像,但,面对这位擓着篮子向河边走去的老人,面对这位吃力地扬起棒槌洗产包的老人,面对这位在大年三十无声无息地离开人世的老人,我们的心在轰鸣,我们的心在颤抖。此刻,仿佛一切私利都会忘却,一切杂念都会消失,惟独老人那簇拥着七彩光环的形象在眼前闪现,惟独老人那用鲜血和生命谱写的人生之歌仍在耳边鸣响。老人虽离我们而去,但作者刻画的这一形象却矗立在小小说人物画廊之中,深深震撼着每一位前来参观者的心灵。她教你如何生活,如何面对人生;在她的引导下你会深深思索,你会坚实地迈出步子,踏在广阔的生活田野上。因此,我说作品的容量大,内涵厚。小说画面与对话照应,又与对话相辅相成,浑然一体。老人的一生凝聚在画面里,老人的一生又在画面里闪现,作品构思的不寻常之处在于不露痕迹,自自然然,看似笨拙,实则精妙。人物好,构思也好。
——王保民《一位老人的一生:读〈洗产包的老人〉》原载《小小说选刊》1991年第4期、《小小说读者》2004年第8期
(王保民,1956年出生,曾担任《百花园》杂志社主编,1990年创办《小小说选刊》,同年,将《百花园》改为专发小小说的刊物,是上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小小说领域当之无愧的领军人物。曾荣获“小小说事业推动奖”荣誉称号。)
《蜡烛》——————
平淡最难。因为他既没能依赖巧的结构,又没有一波三折的故事,他就只能靠语言了。而语言美正是小说创作的精髓。作家在《蜡烛》里,对除夕之夜一位老校工的外貌、动作、对话、心理、环境所作的描写,语言很美,很贴切,很生活。至于这支“蜡烛”是怎样熄灭的,及表面的悲痛之类都省略了,不落旧臼。微型小说创作尝试这样一种新潮的风格,与19世纪西洋画派从传统画派走向现代画派很类似。曾经领了几百年风骚的文艺复兴后的传统西方油画画法,总是具像的,去表现女人美丽胴体的油画有着惊人的魅力。但是,后来变化到了现代画派手里,他们抛弃了《圣经》故事和希腊神话这些令人惊奇的故事载体,他们平淡地去画光线下丑陋而平凡的物与人,这就是后来立住了脚跟的现代画派。
扯远了。也就是说,长久被认肯了的微型小说的套路或者称模式,应当有所突破,有所创新。墨白的东西正朝那儿奔,他靠了叙述的飘逸灵动,他的作品有股子新潮味。
——吴金点评《蜡烛》,摘自《微型小说三百篇》,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9年9月版
《风景》——————
说到表象与意象的结合,墨白的小小说《风景》做得就特别好,在这篇小小说里,我们所能看到的一切表象——“雪”、“雪人”,其实都是作家对生命在病魔和死亡面前所呈现出来的苍白、无奈、寒冷(浅层的),挣扎、希冀、幻想、回顾(中层的),坦然、平静、美丽(深层的)等等一切反映的象征。这个象征也是多层面的,它既是对白血病贫血的暗示,也是对死亡之神身披白袍的暗示,同时,也是对归属感的幸福暗示,短短的千余字的《风景》,竟承载着如此之大的使命,谁还敢妄言说“小小说太小”呢?
——于德北《表象与意象的结合》原载《小小说选刊》2005年第23期
(于德北(1965年—),吉林省德惠人,当代作家、吉林省小小说创作委员会主任,出版有小小说集《秋夜》《杭州路10号》、长篇小说《零点开始》,第三届小小说金麻雀奖得主。)
在当代西方林林总总的艺术理论中,崛起了一门新的理论——文学叙事学,认为一篇作品的叙事已成为小说的主体,叙述者的视角、情感、叙事方式等,已成为决定作品成败的关键。这种说法虽有些绝对,但也不无道理。《风景》就是一个例子。墨白的《风景》,故事简单又不新鲜,但读罢却能给人较强烈的震撼。原因就在于作者较成功地运用了叙事语言。在传统的小说写作中,对事件过程的叙述、人物的描写、人物心理的展现等,常常需要用几种语言方式去表达。但在墨白的笔下,却打破了这些语言方式的界限,把叙述、描写,甚至人物的对话统统纳入一种语言体系中,使作品读来既有散文诗一样浓郁的抒情色彩,又有一个相对完整的小说故事框架。读着作品,我不由得想起一个音乐领域中的术语:如歌的行板。《风景》中铺排开的相对整齐的句式,像音乐中连续使用四分音符二分音符一样,使作品显得绵长忧伤又深情。有些地方字、词和句子的重复就像音乐中乐句的反复一样造成一咏三叹的艺术效果。比如奶奶不停的称叶子“乖”、“乖”;比如从头至尾纷飞飘扬的“雪花”,比如“在一个大雪纷飞的……,一个名叫叶的女孩……”这样句式的几次出现。这一切使《风景》成了一种诱惑,语言的诱惑!
——伊水《语言的诱惑——墨白小说〈风景〉赏析》原载《小小说选刊》1995年增刊
(伊水原名郭昕,河南洛阳人,郑州市作协副主席、编辑家,曾任《小小说选刊》主编,与人合作主编了数百万字的小小说精选本、丛书及《小小说选刊》的增刊等。曾荣获“小小说事业家”、“小小说事业推动奖”等荣誉称号。)
作为当代作家,墨白具有典型中国文人式的孤独。这种孤独与生俱来,蛰伏于心,不明不白。常常的矛盾与苦痛,使他遁迹,善思,喜玄学,通术数。这些特征,使他羽化成仙,暇思而神往,化腐朽为神奇。这种本领,他独有。此篇《神秘电话》可窥一斑。
《神秘电话》以穿越生死时限的爱情为基调。作者在巧妙叙事的同时,把读者引入圈套:似乎在现实中,一切顺理成章,但结果却如云坠雾,扑朔迷离。正是这种大开大合,使墨白反悬用的丝丝入扣,使读者在梦幻、玄虚与现实、理性的情感落差中,体味生命的丰厚,领悟爱情的哲思。
其实,神秘主义,作为智性思维的一种认识,古已有之。尤其在士大夫阶层,由于易理、辨学和鬼神之术,是玄学的丰厚一支,以至历久而不衰,形成“魏晋风骨”——中国文人极为认同的一段情怀。近年,神秘主义写作方法,在逐渐摆脱边缘化的窘境中,堂而皇之地进入主流文学殿堂,成为作家训练思维、体验生命、表达情感的叙事方式,更营造出诡异奇特的意象,得到读者认同,拓宽了小说的创作道路。
——主编点评,原载《小小说月刊》2004年第18期
《鼠王》——————
在《鼠王》里,作者几乎完全隐退,只剩下纯客观的叙述。一个捕鼠者与一只巨大的老鼠之间旷日持久的一场拼搏,从精神到肉体。最后,同归于尽。这又是一段生命的原始的历程。《鼠王》把一场生死较量变成了一段原始的神话和隐喻,留在我们面前的,只有一缕生命力的狂躁的呐喊了。这里,就显现出一个问题,这个故事震撼人的地方在哪里?说穿了也很简单,它揭示了生命的焦虑。捕鼠者存在的意义就在于捕鼠,而他却曾经败在一只硕大的老鼠手里,留下了深刻的耻辱的创伤。所以,他一心一意要复仇。这时的复仇已经不仅是人鼠的争端,而变成了更具形而上学意义的人与自我失落的搏斗。他要通过杀死老鼠找回失落的自我,找回自我存在的意义。不杀死老鼠,他虽生犹死。而老鼠呢?它的生命原本也是一种自然存在,面临被杀的厄运时,它当然也要恐惧,有恐惧也就要抗争,更深刻一点说,这同样是一种生存焦虑的显现。在这个意义上,人与鼠达到了融合与一致。从而,这个故事也就具备了一种人类意识的发放与宣泄的功能。人类对自我意识与生存价值的追索,也就在这时候突出地表现了出来。
——李少咏《渗透与重建——墨白小小说语义分析》摘自《没有人看见草生长》,河南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
《孤独者》——————
《孤独者》中的孤独者是作者自我意识的一个形象外化。他是孤独的,并且因而是独立的。但是,他那种遗世独立的沉思默想同样带着迷茫的痛苦。他失落了自我,他又不知道自我在哪里失落了。于是,他更加耽于幻想,耽于独立的幻想。最终,他从意识的日常世界中摆脱出来,像一个幽灵一样在世界上飘泊漫游。然而,他还是没有彻底摆脱过往的生活,这也许是宿命,他结果还是让自己的意识回到了曾经断想的地方。像飘荡的灵魂归终回到了自己的精神家园。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然而却永远也抹不掉的哀伤的履痕。孤独者也好,无名的痛苦老人也好,那个掉光了头发的神秘女人也好,他们的存在,都说明着一点,生活是一条无止尽的漫漫长路,走上去,不必回头,也可能重新见到曾经历过的景观。时间与空间的错位造成了孤独者自我意识的复苏与随之而来的更深重的悲哀与痛苦。然而同时,也让他看到了自己心灵深处对完美生活的永恒的渴望。他意识到了死亡的不可避免,因此他愿意独自肩负起生的重负,走完全部的心理历程。
孤独成了孤独者心中永恒的风景。也许这正是作为有限的时空存在物的人类力求超越自己的局限而不得时的最后的反抗,或者说最后的栖息地。
——李少咏《渗透与重建——墨白小小说语义分析》摘自《没有人看见草生长》,河南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
《现实的颠覆》——————
《现实的颠覆》通过谭鱼意识的流动来展现时间的神秘性,这里的“时间”不再呈现连续不断、不可逆转的状态,而是碎片化的、断裂的,甚至是多维度的,并且出现主观时间和客观时间的冲突,不免让我们思考什么是时间?什么才是真实的时间呢?由对时间的思考认识到客观世界的另一种可能性的存在。奥古斯丁说过,“时间究竟是什么?没有人问我时,我倒清楚;当有人问我而我想要解释时,却茫然了。”海德格尔也说过,“像存在一样,时间以同样的方式通过日常的观念为我们所熟知。但是一旦我们开始去阐释时间的本性,它还会以同样的方式为我们所不熟知。”墨白在其小小说中也道出了时间的不可知性和神秘性。
——刘敏《“神秘房间”和荒诞戏码中的真实——墨白小小说研究》原载《大观-东京文学》2019年第1期
《哑巴》——————
《哑巴》中的哑巴也是一个象征。是一种静默不语而又智慧洞明的潜在自然力的象征。尽管在形态上他是以人的方式存在的,但从精神的意义上说他更多的体现出非人也即与人相对的自然特质。他象我们所面对所处身其中的大自然一样,沉默,壮硕,仿佛有无穷无尽的神秘力量。然而他最后还是失败了。败给了人,败给了能够支配他的命运的人,也就是精神的侵入者的人。
——李少咏《渗透与重建——墨白小小说语义分析》摘自《没有人看见草生长》,河南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
《飘逝》——————
你读《飘逝》恐怕很难获得通常的预期效果。因为,你总力图挖出或归纳一个明朗的主题。不过,我得说,这是一篇情绪型的小小说。主人翁是一个“飘失”的人,即失却了过去(往日的恋人),迷失了现在(他的远足是寻找、探求?),在这出远门的过程中,他的过去(恋人)、现在(仅有的旅行包、照片)和未来(一派模糊)都处在一种飘飘忽忽之中。作者写出了一种情绪模式或类型(为同于塑造性格个性),至于背景,一律省略,留给读者二度创作和参与。读者可以依据自己不同的飘失经历去充实、填补。作为微型小说,《飘逝》显然接近了微型小说的规模极限,但它是微型小说家族中不可或缺的风格类型。而且,作者运用细节的反复手法(告别、照片)颇为精心。
——谢志强点评《飘逝》:原载《微型小说选刊》1997年3期
(谢志强(1954年一),浙江余姚人,当代作家、中国微型小说家学会副秘书长;出版小说集《塔克拉玛干少年》《大名鼎鼎的越狱犯哈雷》《会唱歌的果实》等近30种。部分文章入选大、中、小学语文教材和考题。)
《怀念拥有阳光的日子》——————
“我”的那些“拥有阳光的日子”真是非常值得怀念,而就在“我”深深的怀念中,一片亮灿灿的人情又人性的阳光,便如此绚丽又如此迷人地铺展在了我们的面前……你最好是在夜深人静时去读这篇作品。这样,你就可以在那种静谧的氛围中,慢慢地、细细地去品味“我”的那份心情,去咀嚼作者给我们讲述这个故事时的那种随意又诗意的深沉。这真的是一篇需要我们用心去阅读的作品,也真的是一篇充盈着诗意的深沉的作品,你看,那去河滨公园的6路车上竞丝毫见不着半点的嘈杂,有的只是那种或鱼贯而入的安宁,有的或者是“我”与萍给盲人让座,或者是另外一对情人请“我”入座的如歌似的善意;你再看,在写萍为那盲人而不幸遇难的过程中,作者用的是“萍在风雨中展开她的双手像一只飞翔的鸽子”这样的语言,在写“我”对萍的思念时,又说是“萍在灿烂的阳光里朝我奔过来,像一只飞翔的鸽子”;还有,在情节的构想与组织上,作品先是安排“我”与萍这对恋人在车上遇到一位盲人并给他让座,后是叙写作为盲人的“我”在车上遇到一对情人并接受他们的关怀……
哦,这一切的一切中所包含的,也只是心与心的触摸和交流,用情与情的碰撞和体验,才可以使我们真正地获得并感受的呵!是的,让我们一起来“怀念拥有阳光的日子”吧,也但愿那种“拥有阳光的日子”能体现并伴随在我众志成城每一个人的生活中!
——汝荣兴《怀念拥有阳光的日子》鉴赏,摘自《微型小说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2006年4月版
(汝荣兴(1958年—)生,浙江嘉兴人,当代作家、评论家;发表小小说评论300余篇,主要著作有《三色月季》《绿太阳》《班上有个女孩叫小芬》《下雪的黄昏》《等待敲门》《汝荣兴幽默小小说选》《汝荣兴哲理小小说选》等。)
《飞翔》——————
偶尔看一二篇墨白的东西,发现他的东西不太在意结构精巧,他的东西似乎与传统的微型小说模式有别,他总是那么平淡地“平铺直叙”地说故事,没藏着什么“欧·亨利式”的结尾。他的作品靠另外一种魅力来吸引读者,靠语言的飘逸灵动,靠贴近生活本来面目的平淡结构来营造氛围。
《飞翔》的故事很平淡,它写的是进城的打工仔统统回故里去收秋庄稼了。独独留下一个还不是农民又想成为城里人的落榜生呈祥。这个叫呈祥的农民知道,要成为城市人唯一的通道只能是“非得到这城里来读大学不可!”这个愿望三番五次激起他内心深处的层层涟漪。但一想到自己名落孙山的处境,又转而恼怒、惶惑、踌躇、困扰。他是在别人的城市打工,他幻想能自由地像鸽子一样在农村和城市都有自己的家。他在金色的十月阳光下做一个少年呈祥之梦,于是,我们便在作家描写的现实部分中及幻想部分中,分明看见了一个所谓“打工仔情结’——在别人的城市,埋藏着自己的欲望。这种深层次意义上的灵魂的颤动和对城市文化的追求被描绘出来了,抑或是在梦幻中罢,少年在梦幻中仿佛于黄昏前死去,但幻想还在飞翔。
——吴金点评《飞翔》,摘自《微型小说三百篇》,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9年9月版
《丧失》——————
奴性不仅让人丧失尊严,甚至还会失去自我。《丧失》就塑造了这样一个完全被奴化的人。他的顶头上司由于各种原因,这几天没有出现,在他的生活中突然没有了领导,这让他深感惶惑,因为没有见到顶头上司,主人公还成了色盲,世界在他眼中变成了灰色的。从中我们可以看到墨白对奴性的愤怒,甚至仇恨。正如上面所说,正是所有中国人的不作为,不抗争,成就了基层权力的专制,导致了大家生活在权力的压抑之中。当然,墨白也点出了事情的另外一个方面,即正是权力的不受限制,在另一方面导致了奴性的加剧。
——刘宏志《颍河镇与中国精神镜像——谈墨白小说中的国民性批判主题》原载《山花》2011年第7期
《结构》——————
墨白的《结构》可以说是一篇奇妙的小说。其奇妙之处有四:其一,人物的心理描写妙趣横生。小说中的“我”是一个典型的醉汉,他在外和朋友喝了“一斤二斤小酒”,喝得醉态可笑。他似醉非醉,其意识既朦胧又清醒。在回家路上他晃晃悠悠、跌跌撞撞的,一路上的自言自语,既是连篇醉话,又是一连串严密的逻辑推理。这个醉汉的心理活动确实写得异常真实生动,使人读来忍俊不禁。其二,心理描写手法比较独特。这篇小说的心理描写手法可谓“三结合”:兼有中国传统小说、西方意识小说、当代心态小说的优点;它既以人物的心理活动为叙述主体,又较好地顾及了小说的情节因素;既通过大段的内心独自让人物的意识流动呈现出连续性,又让它定向从酒醉到清醒的情节结构之内,避免了人物心理活动的杂乱无序和情节的支离破碎。
其三,小说的主题朦朦胧胧,妙不可言。作品的主人公在这个特定的时间内的生活和心态,是十分常见的,他只是—个“清醒的醉汉”,我们很难说他是好人还是坏人,我们从小说中所看到的似乎只是当代社会生活中的某种“原生态”,一种人们司空见惯的、习以为常的生活现象。但透过这种现象,读者可以作多角度联想,只能由读者自己去填补。
其四,小说的标题相当奇特。题为《结构》,实在有些令人费解。这“结构”,是指主入公心理的错乱呢,还是象征当今社会生活的某种松散、无序状态?这恐怕只有作者才能做出权威性的解释。
《老酸奶》——————
本篇作者是当代先锋派的代表作家之一。这篇小说,很明显受到西方小说的影响,体现微小说也可以吸收其他写法的营养,创作出新的作品。小说没有一个完整的情节,不注重刻画人物形象,而以抒发心理感受为主,全篇是人的意识流动、回忆、感慨。小说反复、突出写“老酸奶”,甚至几十年了,仍难以忘怀!这个“老酸奶”实际上是一个意象,是故乡的形象化身。通过对“老酸奶”的思念,实为写出埋藏在心灵深处的故乡景、故乡情。小说在字里行间,喷薄着汹涌的情感!——顾建新《老酸奶》鉴赏收入《新中国七十年微小说精选》,中国市场出版社,2019年9月第一版
(顾建新(1946年—),蒙古族,上海人,微型小说评论家,曾任中国矿业大学中文系教授、九州学院文法系主任,获世界华文微型小说研究会终身成就奖。)
《癫狂艺术家》——————
在《癫狂艺术家》中,艺术家背离习惯常规以一种“癫狂”的态度面对世界,以非常规的眼光审视世俗世界。在他眼中,日常生活中的正常人是“病人”,是“关在铁笼里面的怪兽”,更是“欲望机器”,而精神病人才是“正常人”。正如他所说的,“居住在精神病院力的正常人视为邪恶的异己,其实你们才是病人,或者你们都是机器,被欲望所驱使的机器”,指着围观群众说“你们这些人都是欲望机器,你们像疯子一样不停地运转,相互冲撞,相互仇恨”。因此,在“癫狂绘画与行为艺术展”上,他展出的绘画都是两年来在精神病医院跟踪病人得到的作品,并且行为艺术表演请来的也全是精神病人,自己随之又上演了一场“死亡”的行为艺术。小小说中癫狂艺术家的行为看此荒诞,这是他主动与常规世界保持距离所采取的策略,乃是一种清醒和对荒诞的正视。在荒诞感的笼罩下,癫狂艺术家采取的手段便是用反抗荒诞的形式成为荒诞的人。
——刘敏《“神秘房间”和荒诞戏码中的真实——墨白小小说研究》原载《大观-东京文学》2019年第1期
杨晓敏:《墨白:小说叙事的百变高手》——————
墨白能够把精英写作、大众写作、甚至通俗写作的不同质地进行兼容并蓄,把西方哲理思辩的、东方物化感性的不同特色巧妙合理地糅合在一起,在思想内涵、故事结构、人物塑造、叙事视角、语言表达等方面每有新意。他尤其看重那种令人诧异的思维方式,顺向或逆向,立体或多维,讲究谋篇布局,体现语言张力,追逐精致,无论长短,几乎每一篇作品都自觉携带一些阅读诱因乃至宗教般的神秘色彩。墨白对小说结构迷恋且陶醉,能把一部作品设计的像迷宫或者魔方一样让令人着迷,通过形式和内容的相眏成趣,潜移默化地直抵阅读者心灵。因为只有那种在艺术创造上的“百变高手”,才能充满朝气、活力和勇气,令人不断产生意外惊喜。
——原载《小小说选刊》2012年第4期
(杨晓敏,1956年出生,河南获嘉县人,评论家、作家、出版家,现任河南省作协副主席,曾任《小小说选刊》《百花园》《小小说出版》主编,他是小小说概念的厘定者,作为小小说界教父他不仅把几十年心血用在小小说文体的建设和倡导上,而且还孵化并推动了小小说文化产业的市场实践。)
何学军:《论墨白小说中的“失语者”》——————
墨白小说揭示了失语者与话语控制者的权力关系及其机制:物质权力的控制者就是话语权力的拥有者——“权力即话语”[王小波:沉默的大多数,《王小波全集》第一卷,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6,(2)。];福柯说,话语即权力,话语权力的拥有者也最终是物质权力的控制者。此两者不可分割,它们之间形成的是共生与互动的关系,“‘即’标明了‘话语’和‘权力’的同一性,‘话语’与‘权力’不过是同一个所指的两个不同能指。”[文贵良:话语与权力的互动生长,《书屋》2002年第11期。]《队长袁鳖》中颍河镇的社员们是一个“失语者”的群体,队里话语权力的占有者非队长袁鳖莫属,因为他口袋里装着工分票,拥有给社员定工分的权力。袁鳖“在张寡妇家睡一夜,张寡妇家的床头上就多了一叠子工分票。在刘寡妇家里睡一觉,刘寡妇家的床头上就多一叠子工分票”,因了对物质控制权的掌握,袁鳖俨然成为生产队这个小世界的主宰,而社员不过是失去了自我的人偶,袁鳖的话语就是他们的话语。《自来笑》一篇更细致地表现了人在这一权力机制中的“失语”的过程。《自来笑》也是一个因“吃”而死的故事,从中我们可以看到三个层面:一是自来笑对烙馍的渴望,他期待得到烙馍;二是烙馍的归属取决于队长,他的话语就是权力;三是要得到烙馍必须履行一个交换手续,将自我交付给权力,你给我“烙馍”,我交出“自我”。也就在这一交换中,自来笑的话语已发生了质的变化,它实际上已不再属于自己,它迎合着队长及众人找乐子的心理期待,转化为大家异口同声的语词。《自来笑》中这个“失语”的过程是隐性的,它证明了弥漫于话语空间的物质权力的控制与支配力量。你的生存离不开物质,就注定要被物质权力染指,无须咄咄逼人,它从容不迫,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你——你可以保留了发声的姿态,而那声音已不是你的。
——原载《中州大学学报》2010年第3期
陈子秋、刘海涛《心态情绪与象征叙述——墨白小小说创作论》——————
墨白的小小说常常着意描绘生命的原生态,或通过对自然景物的浓笔渲染,或通过对人物内心的细致剖析,把生命的古朴凝重显现于色彩鲜明的象征叙述之中,他的叙述冷静而隐晦,并不用心于讲述故事和明晰因果,但读者却实实在在感受到作家那种对生命形态的体验和对生命本质的追求在字里行间的跳动,集中阅读他的心态型、情绪型小小说,我们发现他常用的艺术手法有下列几种:
黑格尔在论述象征艺术时曾指出,象征的出现乃是由于抽象内容;与感性形象的脱节。事实上,当某种观念、哲理或情感难以具体规范时,象征便顺理成章地形成了。墨白小小说多为心态、情绪模式,叙述又较为隐晦,与象征的连接便成为了艺术的必然。比如《洗产包的老人》的表层故事是清晰的、确定的,而作品的象征意义却是模糊的、不确定的,从清晰到模糊,从确定到不确定,它带来了墨白小小说世界的多层次性,带来了象征意蕴的多义性,带来了象征式作品那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那种有着“象外之象,景外之景,味外之味”的巨大艺术感染力。墨白的心态小小说多采用象征的构思方式是他形成自己创作个性的重要内容。
——原载《百花园》第4期
(刘海涛,1955年出生,广东化州人,湛江师院教授、副校长。中国写作学会副会长、世界华文微型小说研究会副会长,主要研究现代文学,在《文学评论》等国内外刊物发表文艺评论及作品200多篇,著有《微型小说学研究》《小说的读一写》等。)
刘天平:《墨白小小说创作浅论》——————
墨白的小小说创作非常重视对生命和历史的尊重和追忆,因此他的创作总是充满了一个作家的责任感和良知。他的创作始终坚持关注那些对我们反思自身有所裨益的灵魂,勇于直面那些曾出现在我们的生活里的灾难、焦虑和痛苦,总是把自己心灵最深处的真实艺术感受奉献给广大读者。在物欲和世俗充斥在人们周周的消费主义时代,墨白的创作从不向销量和名利等诱惑屈服,他总是甘于平凡和寂寞,旗帜鲜明地捍卫着属他的那一方文学精神圣地。对历史的缅怀、强烈的使命感,以及受到80年代中期后现代主义文化思潮的影响,使得墨白的小小说创作主要呈现出寻根情怀、平实中见深刻、后现代主义风格等特征。
墨白小小说创作中的后现代主义风格,体现在他的叙述中时常穿插有一些诗性的感觉,这种虚无的叙述语言使得本来平实的故事在瞬间内造就了一种奇异的“陌生化”效果,使得故事由此获得丰富的意念,营造出一种“速率审美刺激”的阅读享受。如《神秘电话》中一开头就有这样的一段话:“我独自一个人立在窗前望着西天那最后的光亮,感觉到了那只孤独残忍的手无情地在我的思想里舞蹈。”很明显,“那只孤独残忍的手”是一个虚构的隐喻,那是作者灵魂深处一个飘忽不定的影像。在这段半实半虚的话语中,作者把现实的感觉和幻觉混为一体,存在由此被感觉化了。而在《现实的颠覆》《怀念有阳光的日子》里,墨白已经不满足于个别语段的虚实混淆,而是故事本身就是一个亦真亦幻的矛盾体,作品中对于记忆的错位与误差,产生了真实与幻觉互相否定的悖谬,形成了诗性和理性、秩序与无序互补的艺术效果。
墨白的后现代主义风格还体现在他对人类精神世界苦难与焦虑的体恤。墨白主要通过三种方式来实现他的悲剧宿命论。一是疾病与缺陷。精神的苦难往往是难以救赎的,人们在苦海中沉沦挣扎,用悖谬和夸张的言行来抵触这个让他们感到陌生而寒冷的世界。如《夜游症患者》《精神病患者》《结构》等篇章中的主人公都是以一个病患者或醉酒者梦幻的视角,通过充满荒谬感和虚无感的故事来展现这个世界混淆不清、怪诞荒唐的景象。二是异化与错位。墨白在《现实的颠覆》《鼠王》《神秘的电话》《怀念有阳光的日子》等篇章中,或通过使用记忆的错位来对事实进行因果的悖反,或通过角色的转换来达到某种意念的反讽,或通过对人性丑恶的物化与异化来创造一个批判性的隐喻,从而完成他对悲剧宿命论的阐释。三是恐惧与不安。墨白是一个“十分忧郁而又孤独的人”,而他的“这种忧郁和孤独又是与对死亡的恐惧和生命的悲怜相联系的,一种对于爱的永恒的渴望与献身精神”[张钧.以个人言说方式辐射历史与现实——墨白访谈录,《当代作家》1999年第1期。]。人性与生俱来的卑微和和不健全性,在生活沉重的压力和不可抗拒的灾难、疾病前,往往会变形和出现非常态的恐惧与焦虑。在《丧失》中,作者通过第一称的叙述,把一个色盲者必须见到领导才能恢复视力的讽喻植入读者的心中,在引起读者共鸣的同时,形成一种巨大的反讽——在这个残缺失衡的世界,人们内心不安的程度已经到达了不愿相信自身的价值,甚至是忘记自己的存在的境地。
墨白小小说的后现代主义性在他的叙述和主题中都有鲜明的表现,虽然他说自己的后现代主义性“不够透彻”,但相对于谢志强、蔡楠、滕刚等人,他的后现代主义性具有自己独特的个性。他那朦胧虚无的意境、部分隐藏的情节模型、注重空间感的叙述,尤其是不刻意强加给读者任何意念的主题架构,都是小小说创作推陈出新的一种尝试和思路。总之,墨白极具特色的小小说创作将成为中国小小说创作中一道亮丽的风景线,或许他的作品从来没有上过排行榜或年度精选集,在众多的小小说笔会中也不曾看到过他的身影,但《怀念有阳光的日子》这部小小说集却十分值得我们关注。专业作家参与小小创作时作品往往都会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深厚与练达,如王蒙、冯冀才、孙春平、聂鑫森等作家均有许多精美的小小说佳作,墨白的小小说作品同样拥有这种难能可贵的气质,他那种对历史和人类精神层面的精确把握确实让人钦佩。
——原载《躬耕》2008年第12期
高军:《墨白复调小小说艺术简论》——————
墨白从1984年发表小小说,虽然迄今只发表了六十余篇,却在他的小小说创作中构建了一个属于自己的艺术世界,为小小说的创新和发展做出了极为重要的贡献。富有多方面的独创性,其独特的小小说结构就是一个重要方面。
在墨白的小小说中,有以观察点的推进为线索、随时间推移或空间变化组织小小说材料的纵贯式结构,如《红月亮》《洗产包的女人》等;有情节开头与情节结尾构成相反的发展方向,给读者造成强烈惊奇感的反差式结构,如《舞轿》《复苏》《老蚌生珠》等;有在精短的篇幅内设置多层次艺术变化,情节曲折起伏的波状式结构,如《井》《面貌全非》等;有让两条情节线索的艺术空间同时存在,使情节大大扩张的双轨式结构,如《心声》《画像》等;但最具独创性的是复调式结构,如《鼠王》《怀念拥有阳光的日子》等。墨白曾说过:“我最注重的……比如在小小说这样局促的空间里运用‘复调’的结构,用以来升华小说的母题,扩大小说的审美涵量。”应该说,墨白在其小小说创作中,特别是1993年以后的创作中,是充分运用了复调式的结构,来表现哲理性的思想内容,营构充满幻想的故事情节和夸张变形的人物形象的,这使他的小小说创作又步入了一个新的境界。
墨白的复调式小小说的结构方式主要有以下三种:一、通过对事物的双重描述构成作品的复调式结构,如《现实的颠覆》《神秘电话》;二、通过描述事物的对立、对应构成作品的复调式结构,如《面临黄昏》《鼠王》;三、通过描述作品中人物的多重换位构成作品的复调式结构,如《孤独者》《结果》;
墨白复调式结构的小小说作品实践了他“抛弃旧视角,而从新的角度切入对象”,“从观念、认识、价值、语言、结构等等各个方面对以往的模式来进行一次爆破或者是颠覆”的美学追求,使小小说作品的构成始终在双向甚至多向的槽沟里流动,并不只是遵循传统的单调的流向作直奔主题的叙述,而是让作品在复调式的结构中呈开放性的姿态,“以自己深刻的生命体验和对时代精神的感悟去把握比生活真实更深厚的精神内涵”,真正做到了“创造圣洁的领地和人生境界,来观照人生和自我”,有着震撼人心的强度和充实的能力,充满着歌颂生命的真情实感。墨白的小小说作品,特别是复调式结构的小小说作品,用散文的笔墨,抒写出诗意的韵味,建构成含蕴内在的小小说,从而在时空交错、情节联缀的错位中,引起人们的咀嚼回味,为我们提供了多方面的审美享受。
张延文《小世界里大乾坤:墨白小小说赏读》——————
墨白小小说的艺术魅力来自哪里呢?我们不妨来细细品味这位文学大家是如何在螺蛳壳里摆道场的。首先,墨白小小说的题目具有很强的象征性,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我们看看这些篇目的名称《现实的颠覆》《结构》《丧失》《飘逝》《偶然》《面临黄昏》《米兰》《孤独者》……全都富有诗性的色彩,而非一般小小说的作者为了夺人的眼球,故意起个花里胡哨的篇名来吸引读者。其次,墨白的小小说的语言丰富多彩,既接近于生活,同时又有抽象的意蕴,是口语和书面语的巧妙结合。这使得墨白小小说既显得接近于现实,又超越现实,给人以想象的空间。再次,在主题上,墨白小小说喜欢以小见大,而且是真正的严肃的主题居多。比如墨白的小小说《画像》,这篇创作于1983年的作品,应该是墨白早期的作品之一,却彰显了深厚的艺术功底。《画像》在几百字里讲述了几个深入的人生主题:孤独、贫穷、误解。当然,能写出这么好的作品,还和墨白熟悉绘画有关系,广博的学识是艺术家表达能力的不二法门。
墨白小小说的艺术魅力还和他作品的内在一致性有关系,墨白的小说一直致力于构建一个巨大的、立体而多元的文学王国——“颍河镇”。在墨白的小小说作品里,我们仍然可以找到“颍河镇”的精魂,比如《哑巴》就是以颍河镇为故事发生的场所,《现实的颠覆》当中出现的主人公“谭渔”更是“颍河镇”成长起来并在四处游荡的主角。系统的功能在于,它本身就是构成世界的秘密所在。在系统内部的万事万物不是孤立的存在,他们为彼此的存在提供了合法性。
墨白小小说的美学特征是很鲜明的,比如悲剧性的内涵,这也是墨白作品的力量所在。悲剧来源于个体时间的有限性,但悲剧的内在却从来都超越于个体生命的生老病死、悲欢离合。从墨白的小小说当中,我们仍然可以清晰地辨认出墨白的艺术内核。这就是风格的力量,也是一个成熟的作家作品内在品质的根本保障。也只有在小小说这样的文体体例里,我们才能真正理解一个文学大家雄浑的气势和笔力。仿佛一只蝴蝶正在飞过太平洋的上空,她轻轻挥舞着翅膀,带动的气流,造成了大洋彼岸不停起伏的巨大漩涡。
——摘自“小小说作家网”
(张延文(1970~):河南方城人,文学博士,博士后,主要从事诗学、社会学方面的研究,著有《新时期(1978—2011)诗群流派研究》,编著《马新朝研究》《欲望之源——墨白〈欲望〉三部曲研究》等。)
刘敏《“神秘房间”和荒诞戏码中的真实——墨白小小说研究》——————
墨白小小说中有某种具支配性的荒谬力量的存在,最明显的便是时代和权力的裹挟。不论《陪法场的人》中的遇罗克、还是《法医》中的傅雷夫妇等,他们作为特殊年代压迫下生存的人,在他们身上都裹挟着时代或权力的支配力量。围绕在他们身边是这种隐秘的支配性力量,神秘难解又充满敌意,让人无力反抗甚至无法抗拒,通过他们荒谬的遭际进而展现了历史的荒诞性。《枪手》记述了“我”在颍河镇遇到一位老人后所发生的故事。这位老人曾经是文革期间执行枪决的枪手,他向“我们”讲述到他曾执行过沙飞的军法处置,那是他第一次拿枪对着活生生的人。作者直接指向语言背后对权力世界的思考。《陪法场的人》通过雕塑家创作关于“人权”主题的雕塑的经历,描写了在文革期间曾经陪过法场的遇罗克的故事,来呈现对人权和文明的思考。这两篇小说中的老人和遇罗克都经历过文革,但作者没有直接表现他们在文革时期的生活,而是从当下的生活出发牵扯出过往的故事,打破时间的局限性,引发读者对权力机制的思考。
墨白擅长运用叙事的技巧来建构他笔下的荒谬世界,虽然呈现出的是一幅幅荒诞的图景,但透过形式的外衣可以看到其中最为真实的生活本质。他用冷静且深邃的眼光观察到现实生活的悖谬和荒诞,进而以真实演绎荒诞。通过一个个荒诞而奇异的故事表现了现代人的生存困境,揭示现代社会下自我的丧失、欲望的膨胀、理性及信任的缺失等病症。此外,墨白利用心理的真实和主观感受的真实来建构他的小说世界,在叙事上注重细节的描写,透露出荒诞图景下真实性和可信性。细致入微地描写场景,不介入或很少介入叙事,以冷静节制的态度呈现故事,再现了现代人的生存的境况。
墨白小说的叙事语言是一种立体的、空间的语言,将自身内心深处关于历史、人类、生存等问题的思考,通过节制、沉静、冷淡的语言自然流露出来,进而营造一种含蓄蕴藉,耐人寻味的深意。同时,在字里行间流露出冷峻、怪诞、滑稽、诙谐的意趣。墨白的小小说在显性叙事的表层之下,总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操控一切,这双手充满了无所不能力量,牵引着故事人物的命运发展,让读者感到一种无力的宿命感,甚至作者本人都无法逃离这种力量的牵扯,进而将读者也拉向形而上的思索。其中蕴含着深刻地思索,这种思索既深沉又痛苦。正是这种深沉,牵动着文章内在气韵的流动,强劲而有力。也这是这种痛苦,才能将世界荒诞的戏码撕裂开来给我们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