栏目「作家野史」第134期·迟子建
“我一定要死后,在我的墓上刻一句话:我把一本非常好的书卖出50万本。”
而这本让董宇辉 立志写进墓志铭的书,就是迟子建的《额尔古纳河右岸》。
我一直很羡慕笔下文字有魔力的作家。
翻开他们书来时,所有的文字在纸面静静呼吸着,整齐如列。
突然有字发亮,所见处有色变幻,有动静起伏,再看几眼,却又见山峙峰停,水回路转。
如此信步而去,忽入奇境,虎啸于林暗,龙跃于深渊,抬头见惑星急驰星河之侧,彩霞环绕银月之腰。
短短数句似江河曲折,长长一段如银河倾泻。
似有无数妙处可品评,又有无数回转令人击掌。
大约在六年前,我开始学着写些东西,阅读的书也从武侠玄幻,都市言情转向了一些正经的书籍。
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了一篇小说,叫《一坛猪油》。
还记得那天太阳大,南国的天气湿热而苦闷,而我却一会儿如在山路破车上迎风躲雨,一会儿在江面上看着月光。
直到看到结尾,无数细小的隐秘的伏笔突然如群蛇在草间攒动,现出身来又飞快退去,让人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的畅快淋漓感冲破头顶向天而去。
我目瞪口呆:“这么牛逼!这谁写的?”
1964年,迟子建出生于我国最著名的小县城——漠河。
无数人从地理书上知道了这个我国最北的县级行政区,所以从理论上说,迟子建也可称为我国最北的女作家……
迟子健的父亲叫迟泽风,当时是个小学校长,应该也是个文化人,所以用了曹植的字子健当了女儿的名字。
迟父应该是很有私心的,因为曹植除了那首煮毛豆什么的诗,最著名的就是极尽美艳词句的《洛神赋》。女儿嘛,长得漂亮些总不是坏事。
迟子健很是争气,长得很是漂亮,差不多到了如果曹植真见到她了可能会写《漠河赋》的地步。
北方地儿到了冬天又没事,一家人在家里炕上熬冬,身为文化人的父亲自然各种故事各种趣闻讲来,身为播音员的妈妈,也会字正腔圆为她讲一些时事。
有很多人问:东北人怎么这么会唠嗑啊,一个个都社牛似的,倍儿热情。
那是因为不会唠嗑、保守内向的东北人都熬不过冬天,被自然淘汰了。
迟子健小小的脑袋里装了一冬的故事,又生活在一个自然环境极“野”的地方,那一些原始的趣味性,开始不加修饰地在她小脑壳里扎下根来。
到六岁这年,迟子健被送到姥姥家。
姥姥年纪大,故事储备足,还多是些狐妖鬼怪的故事。
和大部分东北老人一样,姥姥一张嘴闲不住,一到晚上,大几百里地的妖精大神从娶妻到吃人的事,都细细地讲给迟子健听。
这些荒诞的,充满民间恶趣味的限制级故事,潜伏在迟子健脑子里。
如果姥姥就这么整天狐仙野鬼地打发她也就算了,讲故事之外,姥姥也不忘记给迟子健教一些传统的家务,如倒尿壶啊,扫炕抹桌子啊。
如此往复,白天洗碗扫地擦桌子,晚上鬼娶老婆摆酒席……
如今你看迟子健的作品,虽然有魔幻气氛,却又有浓浓的现实主义味道。
一个优秀作家的培养道路上,完全不知道拉美魔幻现实主义的姥姥真是功不可没啊。
文化人家庭长大,又从小接受了优秀的“魔幻现实主义”教育,很快,迟子健的优秀表现就引起了老师的注意。
这种体验是非常可贵的。
很多人能守着寂寞坚持写作,很大原因是写东西真的能给他们极大的精神满足。
不过平时优秀的迟子健,在高考时马失前蹄。
在作文中写了一个自杀女高中生的故事,跑题远如从东北跑到海南不说,这基调也跟我们积极向上的社会大开倒车,所以一说她作文得了8分,一说得了5分。
总之是个很魔幻现实的分数,高考算是失败了,她一下到了大兴安岭师范学校。
一听大兴安岭四个字,眼前就会出现望不到边际的林海,漫长的雪季,出没的野生动物等种种景象,总之除了没人气,还单调到令人发疯。
可在迟子健看来,这里有:
五颜六色的森林,美丽的草滩,蓝得不现实的天空,以及大把大把闲暇。
在无数黑夜里,灯光下,听着远处遥遥传来狼叫声,许多许多的大家身影出现在迟子健身后,微笑着,指点着她。
虽然听起来很鬼片,但也有点励志。
就这样,无数力量从书本,从森林,从天空,从草滩,向她身上聚集。
然后,她小小地,小小地爆发了一下。
1984年,迟子建写了一部中篇小说《北极村童话》,并将在《人民文学》上发表。
有人看了她的小说,恍惚如看到了另一个萧红, 看到了另一篇《呼兰河传》。
正是通过这篇小说,迟子健在文坛开始崭露头角。犹如姥姥故事里的狐狸精,终于露出了那无边法力的尾巴。
后来,她给姥姥读自己这篇小说,姥姥很是欣慰地说:
“你这故事编得好啊,以后熬冬,有讲不完的话啦!是合格的东北银啦!”
1989年,写了不少作品的她,从学校老师的工作抽脱出来,到了鲁迅文学院与北师大联合招收的研究生班。
算是正式走上文坛了。
不过环视同班,不少人都是大牛,像余华啊,莫言啊,刘震云啊……
可以说,在当时,除了漂亮,她没有什么别的闪光点。
而文人相轻的毛病,使得这些男同学很少注意到她。
这些成名早的同学们,也不缺文艺女青年的爱慕。
作家嘛,不可能拼谁爹有名有权,那自己写撒尿都能成名家。也不是看了几部诺贝尔数学奖得主的书,就能写出华丽精致的小短文。
作家是个讲究自己产出的群体,你有产出,人人都瞧得起你。你没产出,只会成为别人的谈资。
这一次,迟子健沉默了许久。
说学习也罢,说蜕变也好,除了一些散文短篇还维持着她中国最北女作家的尊严,其它真是一无可谈。
直到1996年,迟子健作品《雾月牛栏》得了鲁迅文学奖。
迟子建很“凡尔赛”地表示:“我并不要成为惊天动地的作家,我的理想只是拥有一个稳定的家,写一些自己喜欢的东西。”
虽然,无数人在得奖时这样说过,对于迟子健,我相信她是认真的。
1997年,迟子建找到了人生的另一半。
对方是她曾经的老同学的黄世君,离异带一女。
没成家的我,很难想象成家后是什么感受,但婚后的迟子健开始写极具历史深度的长篇小说《伪满洲国》。
她想写这本书的由来很久了。
在1990年时,迟子建与其他作家前往日本交流学习。在交流会上,一位白发老者问她了一个问题:
“漠河的话,那你是从满州国来的?”
过了一分钟,迟子健才明白这个问题的真正意思。
在屈辱之余,她想到,满洲国这个相对新一代东北人已经陌生的名字,在日本,仍然顶着东亚共荣的余光存在。
于是,她想写一篇关于伪满洲国的小说。
写这种历史长篇的难度和写些散文,小故事不可同日而语。
单是资料的搜集,在那个互联网还处于混沌初开的年代,就是一个不小的工程。
便何况,一真真正有历史价值的史料,多沉睡在各地的博物馆,档案室里,不来个“人肉搜索”是绝对完不成的。
所以她一直想写,却一直不敢写,直到碰上了黄世君。
可想而知,这个家庭给了她多少力量,给了她多少依靠。
她自己也多次表示,没有婚姻的支持,她不可能写出这本小说。
尽管,在2002年书成之后,这本书的影响几近“微乎其微”……
这是一部气势恢弘,场面繁杂,人物众多且鲜活生动的长篇小说。
而且利益于女性作家擅长的“大历史小叙述”笔法,更是在厚重的历史氛围中,增加了许多生动气韵。
但是,这是个不欢迎这本书的时代。
此时电视屏幕上流行的是漂亮的姨太太,迷人的军阀,英明帅气的主子,滑稽忠诚的奴隶。
曾经黑暗的年代,成了浪漫爱情的背景,开几枪放几炮,不过为男女主爱情的小插曲。
相形之下,迟子建这本书太沉重了。
她几乎是不加掩饰地揭开了那个年代黑暗的面纱,将最让人心痛的东西显露出来。普通老百姓的挣扎,反而让现在的普通老百姓看不下去了。
令人惋惜的是,她的丈夫黄世君却在这一年因公车祸身亡。
对于一个名作家的私人生活,其实我们读者不该“介入”太多。毕竟承受酸甜苦辣的人绝非自己。
我不敢评点别人的感情,就是因为一点:
面上微笑的人,可能永远也没走出悲伤。
曾经迟子健的作品,优点是笔法轻灵,有沈从文的风范,情节似无声无息在风景画中开展,回味起来有着无穷的韵味。
但这种写法也颇让人诟病,因为这种写法行文上通常上是失却力量的,文字优先于表现力,而失去了真实的力量。
很多地方描绘得刻意如舞台,透着拒人千里,你只可远观的味道。
文字开始有力量,就不再是虚无缥缈的所谓烟火气息,而是一把将你扯入的巨力, 无法抗拒。
用情至深是无法隐瞒的,人心深处的感情,会真的溢到文字上,使其有感人的力量。
2008年,迟子建以一部《额尔古纳河右岸》,拿到了第七届茅盾文学奖。
额尔古纳河
她说: ”我还要感谢一个远去的人——
我的爱人,感激他离世后在我的梦境中仍然送来亲切的嘱托,使我获得别样的温暖……“
迟子健是个很安静的作家。
你很少听到热搜,新闻中出现她什么事。只是有时候感兴趣了,去她百度百科或者资料馆看一看,她似乎又有了新作品。
对很多人来说,写个博客都恨不得舞狮舞龙,张灯结彩。最好全世界都知道。
所以,迟子健的安静,有些魔幻主义。
在这个热闹的社会,这是一种很难得的安静。
图为迟子建摄影
像她成长的漠河,大兴安岭,那里很安静,流水在地上的蜿蜒,鸟儿在天空的鸣叫,都静静地消失去……
她习惯于这种安静很久了。
在安静中,一个个有魔力的文字聚集,在一个个平凡的日里夜里,在纸上铺开一个又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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