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遇见小王的时候,他正在街上摆个地摊,售卖几张花鸟鱼虫的画。
张老虎偶然从此经过,见是画摊,不由驻足,画作虽有灵气却显幼稚。刚抬起脚要走,忽然记起听人说过有个失去双亲以绘画为生的青年,忙又多打量了几眼画摊后的小王,见他清癯俊秀,环抱双臂,穿着寒酸。张老虎重新伫立下来,边翻看画卷边连呼上乘佳作,说特别是画满牡丹的花开富贵图,挂在家里就会招财进宝富贵吉祥啊!引来众人围观,张老虎给大家讲解每幅画的妙处后,又掏钱买了一幅牡丹。能得到张老虎赏识,岂是一般?画作立刻被众人抢购一空。
张老虎何以有这样大的威力?张老虎家道富庶,乐善好施,同时也是丹青高手,以擅画老虎奇石著名。不过他的画不卖,用他自己的话说,我不缺钱,就是图个乐。从此,小王和张老虎成了莫逆之交;从此,小王即使坐在家中,都会有人找来买画;从此,小王名气越来越大,成了远近闻名擅画富贵图的牡丹王。
小王的日子一下滋润起来,没事就提壶酒来找张老虎小聚。张老虎堪称酒中仙,每餐必饮,兴致上来,一次能饮一斤。酒后茶余二人切磋画技,张老虎书房前植有成片的牡丹,小王就观察勾勒一番。小王也虚心向张老虎请教画虎技法,经过张老虎的指点,牡丹王也能画出威风凛凛的老虎。再没多久,牡丹王除了卖牡丹,也开始出售虎虎生威图。
画老虎是细活儿,要做到威风凛凛栩栩如生,除了画出气势和骨架,更要在细微处下足功夫,虎身上的每一根毛都要细细勾勒。这样,两个人聚会的时间就少了。有人和张老虎说,小王开始画虎了,那你张老虎以后画什么?张老虎呵呵一笑,我是玩儿,他是糊口,是买家让画什么他就得画什么,不由他。
下次再聚时,张老虎反倒更细心地给牡丹王讲解画虎的一些忌讳,悬挂虎图的人家虽都是为镇宅避凶,但还是根据主人状况有所区别。家有青年的堂前宜挂上山虎,上山虎要画瘦,精气神儿足,取步步高升之意。如果是中老年人,则适合挂下山虎,意指事业有成归来。下山虎肚子一定要肥,安详富态,因为饿肚子虎下山会伤人。但不管画哪种虎,虎头要冲向大门,不冲卧室。说得牡丹王连连点头。
又一日,一老友来访,张老虎设宴招待。菜过五味,酒也快喝下两斤,老友酣红着脸说,我此行一是拜访你,二来是找牡丹王买画。
买到了?
没有。他被人请去画中堂和影壁墙,要几日才能回来。唉,白跑了一趟。
已面如重枣的张老虎哈哈大笑,你不来,哪有咱哥俩的痛饮,怎么说白跑呢?来,别总我自己喝,你也再干一杯!
老友连连摆手,我早喝好了,只是给小儿布置的新房内想有一幅花开富贵图,时间紧迫。
这个好办,不就是一张画吗?
你有牡丹王的画?多大尺寸?
张老虎又把酒杯斟满,说,咱俩再连干三杯,我保证你能拿走花开富贵图,要多大有多大!
当真?
当真!
三杯酒下肚,张老虎移步书房,展开宣纸,提起画笔。
好友说,我不、不是要虎图。
张老虎大着舌头说,谁……给你画虎?画、画一只老虎最快也……也得9天!
勾、描、点,皴、擦、染,大朵大朵的牡丹酣畅地盛开纸上,花繁叶茂,宛有馨香。两块奇石护住根部,三五只蜜蜂绕逐花蕊,仿佛能听见嘤嘤之声。
老友大呼:原来你还藏着一手,你才是真正的牡丹王!
再看张老虎,伏在案上,鼾声大作。
第二天,张老虎余醉未消,又来访客,来客说,我是专程来求牡丹图的!
张老虎连连作揖,画老虎我还凑合,画牡丹是外行,您还是去找牡丹王买吧。
您就按昨日的再给我画一幅就行!
张老虎恍然记起昨日,一拍脑袋,懊悔不已:惭愧惭愧,昨日大醉,信手涂鸦纯属败笔,那幅画我马上就去收回。
嗨,豪饮误我失态失德,从此,我不但不画牡丹,连酒也绝不再饮!
果然,张老虎从此滴酒不沾。
再与牡丹王会面,华衣锦服的牡丹王问他,您那么大的酒瘾,怎么说戒就能戒了呢?张老虎竟羞赧地一笑。牡丹王又说,外面传您画牡丹也是一绝。张老虎连连摆手,误会误会,只有你才是牡丹王!
作者:田光明
(14)
今天我值班。吃过早点,走进了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里,走过静谧的小街,来到了政府大院。
单位在大院西边的一栋六层大楼里,我在三楼办公。打开楼道的门,进了办公室就开始打扫卫生,整理桌上的文件,给花儿浇水。打理好了这一切就坐下歇息,泡了杯茶,拿出了我刚买的长篇小说《主角》阅读着。平日里上班,进进出岀办事的人,难得清静,更谈不上看书了。
“咚咚咚”,楼上响起了敲门声。声音很大,似在用脚踢门。我走出办公室,走到楼梯口,刺耳的声音停止了。一位大姐从楼上走下来。
“妈的,真见鬼了!”大姐边走边骂着。
“怎么了?”我问她。“门打不开!”她愤怒地说:“平时开门都容易,今个不知怎么的,钥匙插进去,就是拧不动。”从她甩过来的话中,我能感觉到她十分生气。
看她面熟,我努力在记忆里搜寻着,还是没有想出来她在哪个部门上班。她看出了我的心思,就告诉我,她叫王嫚,在经济发展局工作,她也是来值班的。我请她到办公室坐坐,倒了杯茶水递给她,劝她消消气。
“妈的!是不是把锁子换了?”她喝着茶,还在生着气。“换了锁,都不给我打声招呼,只知道安排我来值班。”于是,她就拿起电话打。
“李主任!楼道的门怎么打不开啊?是不是把锁子又换了。”她声音里充满了愤怒。
“没有啊!”我能听得见对方的声音,李主任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同志。“你再试一试吧!别急!”对方温和,很有耐心地说道。
她挂了电话,说:“老家伙!早就该退了!还占着岗位。”
“你们主任的年龄多大了?”我顺便问了她。
“今年都五十了,不自觉,不识时务。赖到主任的岗位上,把办公室管得一塌糊涂。”她喝着茶,嘴上嘟囔着。片刻后,她再次拨通了李主任的电话:“李主任,告诉你,我值班是八点准时到的,就是门打不开。上级查岗了,你可要给我证明啊!”说完,她就挂了电话。拿起了我正在看的书,翻看着。
“你来这里上班几年了?从哪儿调来的?”她问我。
“大学毕业,我参加公务员招录考试,我报考的是渭北偏远的乡镇。考上了,我在乡镇上工作了六年。原想着这一生就在基层坚持干下去了,就没有想过到市级部门工作。去年市政府给各部门遴选工作人员,正好有我学的专业,各方面也符合条件,我就报考了。很幸运,我以第一名的成绩被选中了!”我对她说着,似乎又回到了那个令我激动万分的时刻。
“你真幸运!”她向我投来羡慕的目光。“你们单位值班有补助吗?”
“没有!”我如实告诉她。
“不会吧?”她迟疑地看着我。
“无所谓的,在家也是闲着,在这里还可以静静地看书学习。”我说的话,是发自我内心的。
我给她添着茶水。她喝着问道:“你这茶真好喝!是单位供的吧?”
“不是的,我老公在云南服役,去茶厂里买的。对姐的口味了,我这里还有,给姐拿盒尝尝。”
我从柜子里取出一盒茶叶送给了她。
十点左右,机关事务局的干部检查各部门的值班情况。她拿起包,让我和她一起上楼去帮她看门锁究竟怎么了。
我们上到了四楼。楼道里的门大开着,我和她走进去,办公室的门也开着。
“李主任!是你把门打开的?”她惊讶地问。
那个李主任站起身,和颜悦色地说:“门好开着哩,不知你咋样开不开?是你把钥匙拿错了吧?”
她拿出钥匙,转过身,走到楼道的门前,将钥匙插进锁孔,又重新去开门,门开了。“那怎么我早上来就是开不开呢?”她说。
在我们都纳闷时,五楼值班的一个小伙子走了进来。他气愤地说:“哪个混账,把我们楼道的门锁给捅坏了,害得我半天都进不了门。”
我看着她,她看着我,我们没有言语。李主任走到楼道东边的窗户前,伸手拉开了厚重的窗帘。一缕阳光,把楼道里照得亮亮堂堂的。
申平
我家乡一直传说着杜大成是一位大英雄。当年他在战场上曾立下赫赫战功,曾一个人俘虏过敌人一个连。他胸前挂满了军功章。传说他转业回地方的时候,部队首长特批他带回了一把盒子枪。胸前挂满军功章的杜大成走在县城的街道上,腰间还别着一把盒子枪,那是何等的威风凛凛。
一般大功臣,脾气也会很大,但老人们回忆说:“杜大成这人却很和气。他每天总是笑呵呵地走过大街,嘴里说着一些新鲜词,'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点灯不用油,种地不用牛,共产主义在前头。”
杜大成的和善使人们敢于接近他。特别是一群小孩子,更是团团把他包围。有的去摸他的军功章,有的干脆就说:“杜叔叔,给我们讲讲你打仗的故事吧。”杜大成嘿嘿地笑着说:“没有什么好讲的,就是把脑袋掖到裤带上,为了新中国,前进呗!”杜大成大手一挥,做了一个漂亮的前进姿势,眼睛望着远方,那模样用现在的话说就是“酷”。
孩子们把杜大成缠久了,他便说:“来来,我给你们买糖吃。”于是孩子們便前呼后拥跟他进了商店,杜大成就会买一堆糖果发给孩子们吃。如果赶上他的口袋里没有钱,他就对售货员说:“给我称半斤糖果,记我的账。”售货员知道他是大功臣,照办不误。过不了几天,杜大成就会把钱还上。他给孩子们买糖吃,也请大人们看戏。那时县城里有个戏院,每天晚上都有演出,尽管门票只要一角钱,但仍然有许多人看不起,整晚在戏院门口徘徊。如果赶上杜大成来看戏,那他们就开心了。杜大成过去对把门的人说:“我的朋友,让他们进去听戏。”把门的知道他是杜大成,总会给他面子。
杜大成本来在城里住得好好的,他却主动报名要去乡下。家里人不同意,他就一本正经地给他们上课,讲我们跟着共产党打天下,并不是为了自己享受的。国家有号召,我不响应谁响应?家里人知道他又冒傻气了,可拿他也没办法。最后政府考虑到他的实际情况,把他安排在一个镇上居住,依然吃商品粮。
吃商品粮的杜大成,免不了要和粮站打交道。有几回他觉得粮站出了问题,因他发现买回的粮食里面的沙子越来越多。其他吃商品粮的人,当然也发现了这一问题,还有人找杜大成告状,希望他能出头。杜大成一气之下,就去找粮站站长理论。
粮站站长吃得很胖,对杜大成也不怎么熟悉,态度十分傲慢,对杜大成说:“粮食里有几粒沙子是正常的,你要是不满意,可以把嘴缝上嘛。”
杜大成看了他半天,忽然扯开衣服,露出满身的伤疤,拍着胸脯说:“你看看老子这些是什么?”粮站站长却不以为然,仍然爱理不理。杜大成什么也不说了,转身就走。
当天夜里,杜大成就拿出老兵的本事,潜入了粮站。也活该有事,正赶上粮站站长和一个职工在往粮食里掺沙子。杜大成犹如神兵天降,他大吼一声:“你这个丧尽天良的东西,今天让老子撞见,算你倒霉了!”
粮站站长抬头一看,但见眼前站着一个黑铁塔似的人物,最可怕的是他手里拿一把盒子枪,黑洞洞的枪口正指着他的脑袋。粮站站长扑通跪地,磕头如捣蒜,连喊:“爷爷,爷爷,我错了,爷爷饶命!是我一时糊涂,爷爷你就饶了我吧!”
杜大成双目喷火,从牙缝里一字一句地蹦出:“老子们打下江山,容不得你这头猪来糟蹋!”说着要扣动扳机,大喊一声:“啪——打死你这个没良心的!”然后一脚又把粮站的那个职工踹倒在地。
杜大成“杀人”的消息震动了全县。粮站站长把杜大成告了。经过调查,公安机关向社会公开说明,杜大成没有杀人,他是见义勇为,公安机关没收了他那把假枪。
杜大成后来去了外地,粮站站长往粮食里掺沙子受到了应有的处罚。
龙肉先生
索南才让
(1570字)
龙肉先生,你有过三次生命危险。你将这三次经历视为命运上的转折。你用刻刀和颜料画了三幅壁画,就在你的牧场中那片悬崖之下。有心人可以专门去看,因为你画画的水平绝对不差。你毕业于河北艺术学院,并且在另外一个大学进修了一年。然后你出于尊重自由,选择回到牧场,舒舒服服当起了牧场主。你母亲一气之下病倒了,再没站起来。回想那些“气死母亲”“杀母凶手”之类的流言蜚语,你,龙肉先生,不置可否,淡然一笑而过之。你仅有一次吐露心声:“欠母亲的命,我会还给她的。”
如同应验一般,你很快遇到了第一次生命危险。
这个危险来得很缓慢,慢到你事先就已知晓。那天你走在一条常年踩踏的路上,可是某一段地方突兀地出现了一块石头。你想,我怕是绕不过这块石头了。于是你去绕石头,阴面的那部分在并不很倾斜的光线下特别黑暗。这是一块有汽车引擎那么大的石头,但背阴的部分更大,你在此遭受了一条什么蛇的攻击。你看见从黑暗中飞上来一个东西,迎面而来,飞到你的腰的高度时碰到你的手。这时候你看清楚了。这条蛇咬了你的手背,你陷入了一种持续的恐惧之中,并因此产生了不好的反应。首先你开始觉得晕眩。这时那条蛇已经完成攻击而逃走,你眼前的东西并不是路面,你想这不正常,所以需要坐下来休息,看看伤口有没有中毒,毒性是否蔓延。你听说过一句话:青海没有无毒蛇。你觉得自己要死了。你想说点儿什么,或者笑出声音来,但你开不了口,是中毒的征兆吗?接着你很清楚地感受到一种痛苦。这痛使你喊叫了出来,但你不知道哪里痛,就好像有时候你感觉很痒,但不知道是哪里痒,那滋味真难受。你觉得自己流了一摊口水,但低下头,却找不到。西北大地的土地太渴了,任何一滴液体也不放过。你当然没有死,你被一辆车送到了医院,但你一点儿也记不起来这中间发生了什么。
然后是第二次危险。这次你没有任何察觉。当时,你正从医院出来。你住了三天院,但觉得已经够了,因为你之前从未住过院。住院是另一种折磨,因为你活生生地看到一个人在你旁边的床上死去,看到那些医生和护士冰冷的反应和态度。你知道那是对的,但你接受不了。你过马路时脑袋突然震荡了一下,你感受到危险了,但已经晚了。你很敏锐地发现自己正往高空中飞去,然后你在转动,这时候你什么也听不见。世界安静的时候真好啊!你感慨得太早了,你没有感到疼痛,但这会儿你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是啊,被汽车撞飞那么高,能不死吗?可是老天就真的好像在跟你开玩笑,你高高地飞上去,却迟迟没有落下来。这时候你头朝着地面,可以看见一些人在看着你。你想起一句诗:“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看你的人发出一阵惊呼。你很费力地往空中抬头,发现自己被挂在电线上,你的腿和那些密密麻麻的电线缠在一起。有粗有细、已经很陈旧了的电线救了你。你又逃过一劫。两次劫难紧密连接,你都没有好好消化第一次面临死亡的感受。所以你是把这两次劫难放在一起研究的。你一遍遍地回忆,想起来很多被忽略的细节。你能慢慢地回忆,因为你有时间——这次你的腿断了。你真幸运,只是断了一条,而且还很有可能不会有太大的影响,你可能不会成为一个瘸子。所以,现在,你已经回到家,你还要躺在床上半年时间。你将思考死亡。你回忆,还原当时的场景,你知道记忆一定在某些地方欺骗了你,或许就在最关键的地方。这你没有办法。你对记忆有了强烈的兴趣。但是更多的时候,你开始预测未来。你开始预测,下一次生命危险,会在什么时候到来。这种预测就如同游戏,又仿佛在做试验。于是你觉得死亡就在身边,到处都是。起先你有些不敢接受这样的观念,你试图重新构建健康的观念,可你很快发现,这就是最健康的——能够直视死亡,不被其吓住,就是最好的。于是你认为第三次生命危险,第三次劫难,虽然还没有发生——或者已经在发生——却已经在改变你。于是你不得不感到惊奇。你又想起一句哲语:人思考得越多,就越显得愚蠢。
蔡 楠
(1944字)
你看到村边那个大坑了吗?我爹就是跳进大坑淹死了自己。
我叫乜树长,打一生下来就患有一种怪病。不但我有,我弟树根也有。就是一双手的手指粘连在一起,指间长着一层厚厚的膜,乍一看,就像两只小鸭掌,人们叫我们鸭掌男孩。父母就带着我们四处求医,做手部矫正手术。医生说,这种手术要一直持续到成年后骨骼停止发育。
为给我们治病,我家卖粮食的钱花光了,我爹就去找亲戚借钱。爹还在借钱路上,我爷爷突发脑溢血,来不及去医院就不行了。爷爷出殡那天,奶奶给爷爷烧纸。她不在爷爷的灵前烧,她在屋里烧,点着了被子和房子,然后大笑,又大哭……
我妈说,你奶奶怎么会这样呢?她真是疯了。
我家的房子烧了,爷爷也在火葬场烧了。我爹就被烧得没了魂儿。他整天围着房子转,转够了,就去村外转,再转够了,就觉得那大坑是房子,就觉得那大坑里的水是床,是被子。我爹一想到床和被子,他就困了,就累了,他就在明亮的月光下跳进了大坑,睡去了……
爹睡去了,娘却睡不着了。她整日整夜地发呆。有时候拉过我和树根来,摸我俩鸭掌一样的手,又把我们的手摊在她的面前,之后,她就用食指和中指比划成剪刀,嘴里咔咔地嚷着,就剪我俩的鸭掌。咔咔完了,剪刀还是她的手指,鸭掌还是我们的鸭掌。娘就对着我俩痴痴地笑,笑过,又大哭!
哥,娘怎么会是这样呢?树根哆嗦着问我。
我想起了奶奶,想起了娘说奶奶的话。我就对树根说,咱娘可能也疯了。
我说这话的时候,就把家里的火柴打火机都藏起来了。
为了活下去,我的亲人们把我们一家四个病人分开了:娘和树根由外公外婆照顾,我和奶奶去了姑姑家。
听人说,每个人头上都有一盏灯。灯亮着,人就活着,灯灭了,人就死了。我爷爷和我爹头上那盏灯已经灭了,可我头上那盏灯呢?我奶奶,我娘,树根头上那盏灯呢?没灭,但我怎么看不见它们亮着呢?
直到我在姑姑家遇到王红心妈妈,我才知道,我头上那盏灯是需要点燃的。而红心妈妈就是那点灯的人。
那时候我还叫她红心阿姨。从大家的嘴里,我知道她是个人民警察。工作之余,多年致力于志愿服务,事迹都上了报纸电视。可我知道这些离我很远,何况我不愿意让一个漂亮的女警察看到我的鸭掌。当她到姑姑家来找我时,我逃了。
我逃回了自己的家。
红心阿姨追了来。我知道她是举着火把追来的,不管我逃到哪里,她的火把都会指引着她追到我。
那时候,外公和外婆回了他们家,我正想给我娘和树根做点饭吃。柴火是湿的,锅是锈的,做什么吃呢?我掰着鸭掌犯了愁。
这时候,村干部领着红心阿姨进屋了。我躲到了被奶奶放火烧过的门后面,但还是被红心阿姨拽了出来。
红心阿姨的手是神奇的手。她的手带来了衣服、书本还有吃的。她说,孩子,先吃个驴肉火烧吧!
我伸出了鸭掌。我接过驴肉火烧,去给我娘和树根,却发现他们手里已经有了。
我们一家吃着驴肉火烧,红心阿姨收拾着屋子。我们饱了,屋子也被她收拾齐整了。她拿过一件毛衣,给我穿上,我却把目光投到了她带来的书上。我不认识别的,我知道里面有一套是《小猪佩奇》。我用鸭掌夹过一本《小猪佩奇》,红心阿姨却叹了口气,你是该上学了,可眼下,你们最需要的是治手!
就在那个冬天,我穿着红心阿姨给我买的新毛衣,和我的弟弟树根又一次住院了,是红心阿姨联系的大医院,在市里。有骨科专家为我们手术。
术后,我俩粘连的手指竟然被分开了。
当我们被推出手术室,我看到提着饭盒走上前来的红心阿姨。我举起缠着绷带的双手说,红心阿姨,我能不能叫你红心……妈妈?
能!孩子,以后我就是你俩的妈妈——
我看到,红心妈妈的脸就成了我娘的脸。
妈妈,手术费……手术费,还没交呢!树根比我小,但这小脑袋瓜考虑问题倒比我多。
红心妈妈笑了,报纸登了你们的消息,社会各界有一部分捐款,医院里也减免了一部分费用。别担心,孩子们,安心养病吧!
后来我才知道,红心妈妈把她被评为省级先进工作者的奖金也捐给了我们。
那时候,我觉得我头上的那盏灯亮了。树根的那盏灯也亮了。
一个月后,我娘头上那盏灯也被点亮了。在红心妈妈的帮助下,一家精神康复医院免费给我娘开始治疗。
灯亮了,新的人生就会开启。出院后不久,红心妈妈和她的爱心服务队,把我和树根接了出去,我们被安排在市里的学校读书了。学校不仅给我们免除了一切学杂费,还成立“一分钱爱心基金”。每天,600多名师生每人都为我们哥俩捐出一分钱。
现在,多年过去了,我在这家学校已经读完了初中。
今年中考前夕,我迎来了16岁的生日。
红心妈妈带着她爱心服务队的叔叔阿姨们来给我过生日。她将一张银行卡递到了我的手里,树长,这里面有19753元钱,是从我2010年认识你和树根之后,众多好心人给你们捐的,有的连名字也没留下。这些钱我一直给你存着,今天给你办了张银行卡,密码是你的生日。
那天,我拥抱了红心妈妈,我含泪许愿:红心妈妈点燃了我头上的灯,我将来也要做一个点灯人,让世界上所有的人都生活在光明里。
(1652字)
于心亮
李乞8岁开始练铁砂掌。10年后,挥起一掌把碗口粗的木桩砍断,李乞就觉得铁砂掌练成,该行走江湖、行侠仗义了。临行前,他告别老张头:今后,我要做一条好汉!
李乞是孤儿。他的铁砂掌,是跟钉马掌的老张头学的。
老张头喝过李乞敬的酒,教给他最后一招:打不过,就跑!
李乞很不以为然,觉得老张头是在戏弄他。因此,在行走江湖的路上,李乞一边暗暗心疼孝敬老张头的地瓜干子酒,一边在心里头偷偷咒骂老张头,骂他是混账王八蛋!
李乞行侠仗义的第一件事,就是瞧见两个无赖调戏端茶的少女,李乞大喝一声,然后挥起一掌,砍掉茶桌一个角儿,把两个无赖吓跑了。李乞很得意,在少女欲言又止的表情里喝尽杯中茶,豪气万丈起身要走,却被少女拦住了,要他赔偿打坏茶桌的钱……
李乞感觉很憋屈,想找人好好打上一架。说来也巧,那两个吓跑了的无赖纠结了几个帮手,在一条胡同里堵住了李乞,要给李乞点颜色瞧瞧。李乞二话不说,双掌翻飞挥舞,刷刷几个回合,就把对方全部打翻在地上……李乞哈哈大笑,感觉出了一口恶气。
有个拾粪的老头儿路过,提醒李乞赶紧跑。
跑?——为什么要跑?老张头说了,打不过就跑;打过了,我为何还要跑?
很快,衙门里就来了官差,欲拿李乞是问。李乞很委屈,我是行侠仗义才出手教训坏人,为什么反倒怪罪于我呢?官差说:教训坏人,有我们当差的,该你乱管闲事么?
因此,李乞被罚去做苦役,啃窝窝头,扛砖去修城墙。
后来,有人做担保,又打点了银钱,把李乞给放出来了。李乞以为遇到了贵人,定睛一瞧,原来是打架那天,好心提醒李乞赶紧跑的那个拾粪的老头儿。李乞摇着头说:我可不敢随便替人出头了,现在这世道,好人难当,倘若你受了欺负,还是去找旁人帮忙吧。
老头儿微笑着不语,只是让李乞跟他走。走来走去的,就走进一个大宅院里。
老头儿扔掉粪叉子,接过仆人呈上的热茶,坐下笑眯眯饮上一口,李乞才知道,面前这个貌不惊人的拾粪老头儿,竟然是大嵩卫城里赫赫有名的钱百万——钱大掌柜!
钱掌柜想找个保镖,他看中了李乞练就的铁砂掌,问跟谁学的?
李乞说跟老张头学的。钱掌柜问哪个老张头?
李乞说:钉马掌的老张头。
钱掌柜说:徒弟都这么厉害,做师父的不是更厉害么!何况,我也缺个钉马掌的。
于是,钉马掌的老张头,就当上了钱掌柜的保镖。
李乞很郁闷,老张头年老体弱,怎能当保镖?……钱掌柜怎么不找我呢?
钱掌柜依旧笑眯眯地饮茶,饮完了,才說:行走江湖,不是那么好走的,要想名正言顺行侠仗义、惩恶扬善,我举荐你去个地方吧。李乞问啥地方?钱掌柜说:去衙门,当差。
凭着李乞练就的铁砂掌,又有钱掌柜上下一活动,事情很快就办妥了。
李乞很感激钱掌柜,问:我李乞何德何能,竟能让钱老爷如此眷顾?
钱掌柜笑眯眯地说:没别的,我就觉得你是一条好汉!
充满感激的李乞决心不辜负钱掌柜的期望,一定要做出个样子来。因此,他在尽心尽力干好本职工作的同时,也暗自发誓,今后钱掌柜有用得着他的地方,一定全力以赴!
钱掌柜很高兴,觉得没看走眼,夸老张头教出个好徒弟。
老张头也高兴,觉得钱掌柜真是一位好老爷,自己一定要鞍前马后为钱掌柜服好务,做一名合格的保镖。因此,有一天,因为临街店铺的事情,钱掌柜和邻铺店主起了冲突,老张头遂舍命上前,没成想被对方一推,老张头摔倒在地,脑袋磕在地上,竟然就死了……
钱掌柜跑到衙门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说李乞啊,你的铁砂掌那么好,当师父的武功肯定更不得了,没想到啊没想到,他竟然被对方打死了,你前去捉拿的时候,可千万不可掉以轻心啊……因此,当李乞将邻铺店主缉拿归案以后,手底下就没留情。
没想到,经过严刑拷打,竟然将邻铺店主给打死在牢中。
如此一来,事情就麻烦了。
李乞佩戴枷锁,被发配边关去做苦役。李乞行至前街,看到钱掌柜正笑眯眯指挥着下人扩展店铺门面,此时的邻铺店面已成他的了。李乞喊声钱老爷。钱百万听见了,转身说李乞啊,幸亏我上下打点才免你死罪,别泄气,无论走到哪里,咱都是一条好汉!
李乞充满感激地要跟钱掌柜再说点什么,钱百万却已转身忙活去了。
去往边关漫漫的长路上,李乞一直想着钱掌柜,却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儿。
哪里不对劲儿?——李乞又想不出来。
叶明之的遗书
张建春(1650字)
张建春
叶明之在那么一瞬间就彻底明白了,自己落入了魔掌,再也挣脱不了了。
果然,叶明之经受了十八般刑具,双腿齐刷刷地断了,昏死了过去,醒来时已在一间黑洞洞的牢房里了。
叶明之抬抬双手,钻心的疼袭来,一头的冷汗披麻样滚下。此时,他发现了一双眼睛,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充满了恐惧和慌乱。
叶明之强忍着疼,给这双眼睛递过去了一个淡淡的笑。
眼睛躲避了一下,闪烁在牢房门外的旮旯里。
叶明之第二次看见这双眼睛时,是第二天的中午。牢门打开,慌乱的眼睛走了进来,是来送牢饭的。叶明之腿断了,牢饭只能送到面前。
眼睛丢下了一句:叫我黄三吧。声音低得像蚊子哼,目光打在脚面上。
叶明之饿极了,捧起瓦盆,饭几乎是倒进肚子里的。黄三站在一边,目光还是低低的。叶明之吃完了,用手擦擦嘴,轻轻道了声:谢谢!
黄三头也不回地走了,牢门“咣”的一声锁死了。
像一床破被絮一样,叶明之被抛在牢房里。叶明之安静了下来,把前前后后的事想了一遍,还好,没有破绽。
叶明之是在通知完最后一个同志撤离后被捕的。出了叛徒,叶明之蹬着自行车,抢在敌人前头,通知了他的上下线,在稍微喘了口气时,就被按在了地上。
叶明之嘴角有了笑,笑又扯得周身疼,身上没有一寸地方是好的了。
叶明之彻底暴露了,不松口,死肯定是唯一的路。
不怕死。死亡,叶明之早就有了准备,参加地下党那天,叶明之就做好了准备。
黄三是叶明之每天见到的唯一的人,送饭、送水,要大小便,就喊一声,黄三便会进来……只是黄三的眼睛无处放,不敢和叶明之对视。
叶明之有时找黄三说话,黄三躲着,叶明之就自言自语,远远开开地说一些事。叶明之知道,黄三在听,听得静悄悄的。
一天夜里,叶明之听到了低低的哭声,本以为是自己在梦中哭了。但不是在梦中,叶明之听出了这哭声是黄三的。
早晨黄三进了门,丢下稀汤样的早饭,还丢下一句话:我也在坐牢。叶明之没接上话,黄三早走开了。
叶明之能够在牢房里挪动身体了,黄三还是将牢饭送进来,此时的黄三眼中多少有了些喜色。
叶明之多了样事,黄三在牢房外时,叶明之就自言自语,有时背一首诗歌,有时讲一些道理。叶明之是说给黄三听的,黄三也明白是说给自己听的,两人心照不宣,一人说,一人听。
叶明之还是知道了黄三哭的原因,黄三的老母亲被人欺负了,往死里欺负。
刚刚好些的叶明之又一次被动了大刑,这次是双手,十指被钉了竹签。
叶明之昏迷后醒来,黄三立在叶明之身旁,这次黄三的目光没有躲避。
黄三说话了。“就认了吧,说句怂话。”黄三的话很轻柔,也好听。“不,不,不!”叶明之没多说,吐出的字硬得如铁钉。
“县长下了严令。”“不,不,不!”叶明之太痛苦了,每吐一个字,都是一身冷汗。
夜里,叶明之发高烧,说胡话。黄三守在一边,有时捂叶明之的嘴,有时把叶明之摇醒了。
下半夜,叶明之睡着了。可不久,又被哭声吵醒了,叶明之听出是黄三在哭,哭声掖在嗓子眼里,闷闷的。
第二天,黄三打开牢门,这次黄三敢看叶明之的眼睛了,定定地看,看得叶明之想躲避了。黄三的目光里有东西,湿湿的。
黄三说,你梦中喊了个人名,我捂住了。叶明之大吃一惊,还是回了句:谢谢!叶明之知道喊的人名是自己的爱人加同志。
到了秋天,黄叶悄悄地落下,叶明之算了算,春天入狱,半年时间了。叶明之长长吐了口气:牢底坐穿吧。
黄三送来了好吃的,还有一壶酒。黄三身子木木的,像是提着千斤重物。叶明之知道,自己要上路了,去好远好远的地方。
叶明之坦然,借着黄三的力量席地而坐,理了理荒草样的乱发,将一壶酒一饮而尽。
黄三忍不住落泪了,目光曲曲绕绕,将叶明之看了个遍。
黄三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和一支秃秃的铅笔,递给叶明之。叶明之愣了下,摇了摇头。
“不给她留句话?”“不了,该说的,都已说过了。”叶明之的笑从嘴角慢慢洇开。
黄三不舍地离开,但还是站在牢房外,黃三还想听叶明之的自言自语。
没有,一切都死寂。黄三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叶明之被活埋了,埋得不留痕迹。
没过多长时间,黄三消失了,无影无踪地消失了。
黄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找到了叶明之高烧时喊着的她,又被黄三捂回名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