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赶慢赶,任华贵终于登上了最后一班地铁。他擦了一下头上的热汗,找了个空座坐下来,刚刚喘了几口气,猛一抬头,全身的冷汗却又唰地冒了出来:怎么了?任华贵看见周围坐着或站着的,全部都是野兽!
任华贵的第一反应是全身打颤,想叫,想哭,他恐惧到了极点。他的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今晚可能要完蛋了!他使劲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希望自己刚才看到的是一种幻觉,但是不是,不同野兽的嘴脸又映入了他的眼帘。他明明白白地看见,和自己并排坐着的,是几只穿了花裙子的黑猩猩,对面座上的,是一群穿西装、打领带的猴子;两只笨拙的狗熊穿着肥大的运动服,正大模大样地站在他的眼前。它们像人一样拉着吊环,身体一边随着车厢轻轻晃动,一边在低声交谈着什么。那边的景象更为可怕,老虎、豹子、狮子、野狼有的在座椅上打瞌睡,有的则在读书、看报……整个车厢不见一个人的影子,野兽!全部都是模仿人类行为的野兽。
任华贵吓得再次闭上眼睛,他使劲地低下头去,恨不能自己马上变作一只蚂蚁,以不被野兽们发现。他甚至偷看了一眼身下的座椅,看看能不能钻到底下去躲避。这个想法被否决以后,他就盼着地铁早点到站。他想:只要咬牙挺过几分钟,地铁一停,他猛地往外一窜,那样也许就安全了。
但是任华贵的算盘落空了。地铁到站并没有停,而是呼啸而过,并一头钻进了一个深不可测的山洞里。任华贵一急,不由大喊了一声:怎么不停车啊!
就是这一嗓子,使得任华贵突陷绝境。他忽然觉得整个车厢一下子静了下来,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也能听得到。他拿眼一扫,不由肝胆俱裂:他看见车上所有的野兽都在用惊悚的目光看着他,所有的目光集中在一起,就像一把利刃直刺他的心脏。他知道自己这回真的是死定了,不由自主便跳起身来,准备进行殊死搏斗。
但是接下来的事情却大大出他的意料之外,或说根本就不可思议。他听见车厢里忽然到处响起了惊恐的叫声,随后便是一阵莫名其妙的混乱。所有的野兽一起背对着他,争先恐后地向其他车厢里逃窜。它们互相拥挤、践踏,呜哩哇啦拼命嚎叫,将两边的车门挤得水泄不通。落在后面的还不时回头看他,那种眼神就像他刚才看见它们一样充满恐惧和绝望。
只用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任华贵所在车厢里的所有野兽便逃得干干净净。而且,他又听到两边的车厢里也隐隐传来了慌乱的叫声。任华贵收了架势,一时愣在了那里,他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局面。他朝窗外看看,列车仍在飞驰,因为是在黑乎乎的山洞里,所以车玻璃上就映出了他的影像。他仔细看了看,自己并没有变成异形啊,怎么所有的野兽都那么害怕自己呢。
任华贵重新坐下来,开始思考这个问题。可是越想越是糊涂。是啊,今天的一切本来就是糊涂的,难道自己是在做梦,或是自己已经死亡,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上?任华贵对自己又掐又捏,检验了半天,结论却是自己依然活着。
列车继续飞奔,山洞好像没有尽头。不对了,这车肯定驶入一种奇幻的世界里去了。任华贵在报纸上看过,一条船正在海上航行,突然就不见了,它驶入一种神秘的隧道里面去了。地铁列车难道也会出现这种情况?不错,这是最后一班地铁,而且乘坐着大批野兽,天啊,自己误入其中,再也回不了家了……
任华贵悲哀地站起来,开始向车头的方向行走。他实在不甘心就这么一去不返,他在人间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还有许多东西不能割舍:金钱、妻儿、房子、情人……他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消失了啊!他想:快去别的车厢找找,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个同类,他想最起码开地铁的应该是个人吧。
这时任华贵看见,众野兽挤做一团,惊恐万状,一派世界末日来临的景象。他每往前再走一步,野兽们就是一阵颤栗哀号,任华贵跺了跺脚,它们就滚滚爬爬。任华贵停了下来,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它们,想着自己应该做点什么,最后他轻轻地说:蠢货们,还不给我统统跪下!
野兽们居然听懂了,它们一起齐刷刷地跪在了他的眼前。接着就有两个猴子爬了过来,给他砰砰地磕头作揖,舔他脚上的鞋子,眼泪汪汪地祈求着他。任华贵突然感到一阵恶心,他猛地飞起两脚,把两只猴子踢了出去,他看着它们在地上痛苦地翻滚、死去,然后他说:我把你们这群混蛋,是你们害得我不能返回人间,我要把你们一个个全都杀光!
车厢里又静了下来,不过是一种可怕的宁静。大概有半分钟的时间,任华贵突然看见老虎和狮子跳了起来,它们又吼又叫,情绪好像十分激动。任华贵正想上前去教训它们。却突然发现满车厢的野兽都站了起来,一起对他怒目而视,又一起吼叫着向他逼过来、逼过来,任他怎样跺脚吼叫都无济于事……
第二天,城市的晚报上登出一条新闻:一男子深夜乘地铁离奇死亡……
原载于2010年第九期《小说月刊》,入选《小小说选刊》2010年第19期,与其他9篇作品一起获得第四届小小说“金麻雀奖。”
蚊虫凶猛
蚊子!无孔不入的蚊子,它又哼叫着开始向我进攻了。
不过这次不是在空气里,而是在电话中,那个犹如蚊子哼唱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袁老师,您好!不好意思打扰您。我还是想了解一下,这几天征文大赛进展如何了……”
“对不起,我还是无可奉告。请您耐心等待,好吗?”
这只“蚊子”,也真够神通广大的,征文大赛还没有最后截稿,他就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了。也真是奇了怪了,他是怎么知道我是操办人,又是怎么找到我的电话的呢!
“袁老师,请您先不要挂我电话,您记下我的名字好吗。我叫赵日新,我参赛作品的题目是《确定婚期》,我的工作单位是……“
几天以后,征文资料整理出来了。啊呀,真没想到,一个市里举办的征文活动,竟然收到了来自全国各地的四千多份稿件。这肯定与我们和一个带有“国字头”的学会联合主办、奖金又特别丰厚有关(特等奖3万元、一等奖2万元、二等奖1万元)。协办企业的老总说:就是要通过高额奖金吸引全国的眼球,引发轰动效应。
在浏览资料时,一个名字忽然跳入了我的眼帘:赵日新。我怀着好奇的心理,提前欣赏了那篇《确定婚期》的大作。不看则以,一看不由暗自发笑——这根本不是什么文学作品,而是一种政治图解,说的是一对大龄男女,他们老是不结婚,问之则曰,我们在等待国家的一个重大节日,我们要以结婚的实际行动来表示庆祝。好像没有他们的这个“实际行动”,国家那个重大节日就白搞了似的。
初评,终评,打分,统计,评审工作顺利推进,大赛结果即将出炉。所幸“蚊子”没再哼唱。可是这天,协办企业的老总却亲自给我打来了电话,他问:”袁老师,有个叫赵日新的作者,他的作品你们评上了没有?“我的心里咯噔一下,忙说:”是有这个人,但是他的作品太差了,初评时就淘汰了“。老总在那边沉默了一下说:”市里有领导打电话过问这事,你们再看下,好吗?“
哎哟,“蚊子”竟然如此厉害!我不由怒从心生,不假思索地说:“老总啊,不用再看了。如果这样的作品能够评上,那咱的大赛就不用搞了。你听我给你说下他作品的内容哈……”
老总在那边听完,不由也笑起来,他说:“哎呀,这还真是差了不止一点。“
大赛进入了尾声,主办方、协办方要坐下来,对评奖结果进行最终确认。没想到协办老总亲自来了,一见面他就把我拉到一旁,神秘地说:“那个什么新的作品,还是要考虑一下哈。你知道吧,他是省里一个大局的领导,跟咱们市里的领导都很熟呢。他那个部门据说很有实权,市领导说不要为这点小事把他得罪了。不就是想过下获奖瘾吗,给他就是了。”
啊,原来如此,怪不得神通如此广大呢!同时我也感到好生奇怪,那么大个领导,好好当你的官得了,非要到文学这边插一脚干啥呢。写得那么差,公布出去不怕笑掉大牙吗!
于是我说:“老总啊,一粒老鼠屎,搞坏一锅汤。您不怕大赛搞砸了吗?请三思啊!“
老总两手一摊,就像外国人那样耸了一下肩膀:“为这事,市领导都打了好几个电话了。我不能花钱惹事吧?“
开会了。首先由我陈述主要获奖作品的获奖理由,我有意强调,此次大赛,初评委和终评委面对的都是隐去姓名的作品,所以这个结果绝对是公平公正的。我们就是要把这次大赛,办成一届没有任何”猫腻“的大赛,一次经得起历史检验的大赛。
所有的程序都走完了,眼看胜利在望了,但是协办老总最后还是说话了。他说:“这次征文大赛组织得很好,评选结果我没意见。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我再拿两万元钱,增加一个特别奖……“
协办老总的这个请求,让人意外而又无法拒绝。他也真的是煞费苦心哦!在大家对此事进行热议的时候,我的手机突然响了,一接,竟然是那只“蚊子”。好,你来得正好!
“袁老师您好,您辛苦了。我是赵日新,感谢您对我作品的关照啊,有机会我会去感谢您的……”
我走到一边去,压低声音对着手机吼道:“赵领导你好,我想告诉你,我没有关照你的作品。因为你的作品——请恕我直言哈,实在是太肤浅了。你自己觉得那是文学作品吗,如果我们把它公布出去,会对你有利吗?我建议你……“
电话被挂断了。这只令人生厌的“蚊子”,他竟然挂断了我的电话。
我怒气冲冲走回座位,否决的话就要冲口而出。可是我抬头看见,对面的老总脸上写满无奈,他的眼神在向我乞求。我忍了又忍,最后只好说:“好吧,那我同意。”
我说这话的时候,忽觉腿上一阵奇痒,低头一看,青天白日的,一只黑色的大蚊子居然肆无忌惮趴在我的腿肚子上疯狂吸吮。我挥起手掌,猛击过去,满屋都被一声脆响震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