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颜云却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她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她只能听着颜微荷好似不忍的说:“堂姐太可怜了。”
而她的丈夫谢傅声音温柔:“别看了,是她自作自受。”
他似乎不想叫颜微荷再看到这血腥场面,随意吩咐侍卫道:“随意埋了,此后不要再提这个人。”
自作自受,随意埋了。
一字一字,将她刺的鲜血淋漓。
错了,是她错了!
若有来生,她一定不会再和这个男人有半分瓜葛!
万里晴空里一道惊雷。
夏国历庆平二十一年,十一月初九,冬至。
秦王府。
本该是阖家团圆的日子,秦王妃的云舒院却冷清至极。
颜云出神的看着庭前的白雪枯枝。
她怀着冲天怨愤而死。
谁知再次醒来,竟回到了十年前!
回到了她嫁给谢傅的第三年,回到了谢傅娶颜微荷为平妻的那一年!
肩上的伤口还隐隐作痛。
十日前,她去城外灵山寺祈福,却遇到了劫匪,她和颜微荷都被劫持。
谢傅毫不犹豫舍弃了她去救颜微荷,她被劫匪一箭穿胸,昏迷至昨日才醒。
颜云平静开口:“王爷可在府内?”
丫鬟梅朵脸色微变,支支吾吾:“在,只是……”
只是在陪他心爱的女人,完全忘了她这个命在旦夕的秦王妃而已。
颜云自嘲一笑:“我去见他。”
颜云不顾阻拦,径自往镜春院走去。
镜春院。
“王妃止步。”颜云被侍卫拦在院门外。
“原来你也知道我是王妃!”她强行推开侍卫,踏入院中。
看着这个上一世到死都不被允许踏入的院子,她心神恍惚,袖中的手不由收紧。
“吱”的一声,门开了。
长身玉立的谢傅走了出来。
见到颜云,他眼中诧异一闪而过。
“你来这儿作甚?”他冷硬的嗓音一如既往。
颜云幽深的目光望向屋内:“里面的人,是颜微荷对吗?”
“你知道了。”谢傅神色没有丝毫愧疚,“本王要娶微荷为平妻。”
同样的话,他在上一世便说过。
再次听来,依旧刺耳锥心。
颜云怔怔发问:“为什么?”
三年前,谢傅遇刺断腿,她替代不愿嫁给一个瘸子的颜微荷嫁给了他。
这三年,她每晚为他药浴、针灸,终是治好了他的腿。
可谢傅放在心尖上的仍旧只有一个颜微荷,甚至不惜违背皇族礼法也要娶颜微荷为平妻。
谢傅看着她肩上仍然渗血的伤,心里有些不舒服。
移开视线,他冷冷道:“本王心意已决。”
“为什么?!”颜云却不像以往一般退下,反而向前一步再次逼问。
她红了眼,问的不仅是他为什么要娶颜微荷,还有他前世的无情无义。
“放肆!”谢傅被惹怒了,冷冷道,“你算什么东西,竟敢逼问本王!”
第二章 问罪
好像被一把刀扎在心口。
颜云看着谢傅墨眸中的无情,所有的怨愤,不甘,痴缠尽数涌上心尖。
她红了眼。
是了,谢傅从未将她当做妻子,她却妄图从他身上寻得一份怜爱,最后不仅害死了所有对自己好的人,自己也落得惨死的下场。
重活一世,她总算看得清清楚楚!
“多谢王爷。”
多谢你让我彻底醒过来。
本就一场错爱,从此以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
颜云深深看了谢傅一眼,第一次没有告退,转身直接走了。
她这从来没有过的无礼举动,让谢傅愣住了。
他蹙眉看着那消瘦的背影,眼神复杂。
回到云舒院没多久。
太医就来为颜云看伤,并说谢傅已从太医院调来天山雪莲。
颜云不由皱眉:“给了我,太子殿下怎么办?”
她记得天山雪莲是太子谢行止必须要用的药,每月西域只进贡一朵。
太医讪笑:“太子的眼,药吃与不吃也无差别。”
颜云明白过来,太子和谢傅是皇帝最出众的儿子。
三年前遇刺之后,谢傅断腿,太子瞎眼。
可如今谢傅腿好了,太子眼却还是瞎的。
太子之位眼见便要换人,连太医都见风使舵了。
颜云目光微凝。
上一世太子谢行止眼瞎之后便深居东宫不出,待她再次听到消息,便是他战死沙场之时。
她也终究没有见过那传说中惊才艳绝的天骄之子。
颜云凄然一笑,不觉生了丝同病相怜之感。
在太医走后,她便让梅朵将雪莲悄悄送去了太子府。
雪又下了几天,颜云再也没去找谢傅,而谢傅也没来过这云舒院。
正当她思量今后打算之时,谢傅身旁的小厮忽然到来。
“王妃,王爷找您。”
颜云看着眉梢眼角都透露着轻慢的小厮,眉间微蹙。
从前她还觉得自己好歹是秦王妃,如今看来,连府里的奴才都比自己明白她在谢傅心中的地位。
镜春院。
伺候颜微荷的丫鬟正跪在谢傅脚边哭诉:“屋里没碳,奴婢去求人也求不到,这才让微荷小姐感了风寒……”
颜微荷更是咳嗽了两声:“傅,你莫怪堂姐,是我自己身子不争气……”
颜云厌恶的望着榻上脸色苍白的颜微荷,一言不发。
从以前开始一直都是这样,颜微荷这套把戏一直都没变过。
“你该称我王妃。”颜云冷冷打断她。
谢傅一听,呵斥道:“你既知自己身份,府内之事也该处理妥当。”
闻言,颜云心更冷。
前世就是这样,无论颜微荷出了何事,他总是会先将罪责怪到她身上。
颜云掩去眼中情绪:“既如此,不如我来给你把脉诊治一番。”
说着,她挽袖伸手,走向颜微荷。
颜微荷面色一僵,下意识地闪躲。
随即委屈的抬头,泪光莹莹只说两字:“傅……”
谢傅立刻挡住颜云,似乎怕她靠近就会害了颜微荷。
思量几秒,他将腰间令牌摘下递给颜微荷。
冰冷的目光却刺向颜云:“此令便如我,府内一切事物都可调用。”
颜云望着那令牌愣住了。
她去西域为他求医,他都不肯把令牌借给她,如今颜微荷不过含泪一声“傅”,他就轻易地给出。
前世,她曾痛不欲生。
如今却觉荒唐可笑。
看吧,颜云,这便是你曾放在心尖上的男子。
为了颜微荷,他可以把你弃之如敝履。
颜云冷嗤一声,面无表情地转身就走了出去。
许是她走的太过干脆,反而让谢傅无法忽视。
他紧蹙着眉,跟了上去。
颜微荷见谢傅竟跟着出去了,柔弱的表情瞬时一暗。
院门外,颜云停下脚步:“王爷还有罪要问?”
谢傅被她似有若无的锋芒刺地愣了瞬。
三年来,颜云从未忤逆过他,可这几日她像是换了个人,接二连三言语带刺。
谢傅眼神骤冷:“看来你是不想做这个王妃了。”
第三章 原来是她
“王妃……”颜云咀嚼着这一称呼,“我在王爷心里,原来还算是王妃。”
看着她眼中莫名的深切悲哀,谢傅还未发作的怒火戛然而止。
不知为何,就这样望着她离去。
次日。
宫里的传旨太监来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靖安侯颜云女颜微荷品貌端庄,秀外慧中,与秦王前缘未定,如今再续,故朕特钦定其为秦王平妻,择吉日大婚,钦此!”
颜云跪着,听到“前缘未定”四字,胸口情绪翻涌。
好一个前缘未定,那她算什么?
谢傅的错缘吗?
传旨太监离去,颜云在梅朵的搀扶下起身。
她转头望去,看见谢傅和颜微荷站在一起,一众仆人恭敬的跟在他们身后。
而她只有自己和梅朵。
颜云忽觉一丝悲凉钻入心底,千言万语全部变成了一句:“恭喜王爷,得偿所愿。”
闻言,谢傅神情一滞。
他看向颜云,却只见她转身间那微红的眼角。
不知为何,一丝烦躁掠过心中,带走了不少因这道赐婚圣旨而起的欣喜。
连下了三日的雪,路上的积雪已经没过了人的脚踝。
披着霜色斗篷的颜云艰难地挪动着双腿,一步步朝灵山寺走去。
梅朵搀扶着她,有些不解:“王妃,为何您非要今天来?”
颜云喘了口气:“求佛就得诚心。”
梅朵目露疑惑,似乎不太明白。
颜云也没有解释。
前世,她惨死于灵山寺,今生不知因何缘由又是在灵山寺受伤后醒来。
现在,她下定决心和谢傅分开,定要前来求个心安。
到了灵山寺后。
颜云让梅朵在寺外等着,自己一个人进去。
庙中人并不多。
颜云跪在佛前:“我佛慈悲,信女幸遇重生,愿我佛佑我娘平安无虞,愿……”
她忽然停住,最后还是将那句“愿我与谢傅此生无瓜葛”说了出来。
颜云叩拜后摇了签。
两声细微的落地声后,她才发现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人。
她望去,只见是一身穿玄色素衣的男子。
他双眼蒙着白布,气质清濯。
男子摸索着地上的签,颜云见状,便将他面前的签捡了起来递到他手中。
男子一愣:“多谢。”
颜云笑道:“举手之劳。”
她捡起自己的签,见上头写着“下”一字,神情微怔。
颜云目光下落,喃喃念道:“君子莫体小人为,事若差池个是非,琴鸣须用知音听,守常安静得依稀……”
而后面的解便是“待得贵人,无不欢喜”。
看到“贵人”这两个字,颜云不由自嘲一笑。
她现在难以从秦王府脱身,又去哪儿遇贵人呢?
颜云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将签收于袖内起身离去。
这时,一侍从模样的少年恭敬的走到男子身边接过签,念了出来:“中签,一谋一用一番书,虑后思前不敢为,时到贵人相助力,如山墙立可安居。”
翻过签,他又继续念:“解签为,改旧成新,寒花遇春。”
男子抿抿唇,思量了片刻,声音清冷:“天山雪莲来处可查清楚了?”
“回殿下,查清楚了。”少年压低声音。
“是秦王妃。”
第四章 求和离
十二月初九,秦王府大喜。
红绸漫天,从侯府至王府,覆盖街道的雪都被映红了。
梅朵看向翻看医书的颜云:“王妃,今日王爷大婚呢。”
颜云不为所动。
梅朵满脸不解。
从前谢傅一句冷语就能让颜云伤心半日,如今竟把自己撇的跟看客似的。
颜云却从袖中拿出在灵山寺求的签。
“琴鸣须用知音听……”颜云低喃着。
贵人,知音。
她又能去哪儿遇贵人和知音。
颜云沉叹,将签收了回去。
热热闹闹的婚礼三更才歇。
颜云下定决心,她展开宣纸,在纸上写上和离书三个字。
看吧,谢傅,此生是我不要你了。
第二日,颜云正要去找谢傅,谢傅带着颜微荷来了。
“微荷来给你敬茶。”他淡淡说。
颜云眸色一暗,心底顿起警惕。
颜微荷叫人端来茶:“堂姐,这杯茶是多谢你替我照顾傅三年……”
她语气真诚,一杯茶,谢过了三年。
说着替她照顾,连颜云一点苦劳都轻飘飘抹去。
颜云没什么表情,接过了茶。
颜微荷眼底划过一丝狠光,正当她想借着颜云的手将茶杯打翻时,手背突然传来针扎似的剧痛。
她手一颤,滚烫的茶浇在了自己手上。
“你这是做什么?”颜云故作惊讶。
颜微荷看着颜云似有若无的幸灾乐祸,心中怨毒,委屈地看向谢傅:“我没事,堂姐只是手滑,你别怪她。”
谢傅皱眉,还没开口,颜云便说:“他能怪我什么?我可连茶杯都没有碰,莫不是妹妹昨日累了,所以今日才拿不稳茶?”
闻言,颜微荷脸色一僵。
“颜云,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谢傅眉目间的寒冰似能将人冻亡。
“当然。”颜云笑意褪去。
她站起来,一字一句,将曾经的委屈、愤恨和不甘全化作如刀刃锋利的话。
“秦王殿下,嫁给你三年,我自认尽心尽力,倾尽所有,你我即便没有夫妻之情,也该有些面子情分,可你却娶我堂妹为平妻,叫我成了全京城的笑柄。”
谢傅一滞,惊诧不已。
可此刻的颜云让他没由来的生了丝心慌。
“君既无情,妾便无意。”颜云双手交握,行了大礼,“求王爷成全,赐颜云和离书。”
霎时,屋里陷入一片死寂。
谢傅看着她,袖袍中的手不觉攥紧:“你要和离?”
颜云那三年的确劳苦功高,他不否认,所以他也从未想过休弃她。
但此刻,她那双眼中的坚定让他明白,她是真的要和离。
胸口莫名翻涌的怒意和烦乱,让谢傅眉目一沉:“王妃大不敬,即日起禁足院内,无本王吩咐,任何人不许出入!”
说完,他就带着颜微荷离开了。
这一关就是五六日,谢傅再没来过。
颜云不知道他是不是要将自己一直关下去,但她绝不愿再沦落到前世的下场。
她趁着侍卫轮换逃出了王府。
既然谢傅不和离,她便去找能让他们和离的人。
雪落了颜云一身,寒风吹的她意识都开始模糊。
突然,一辆马车驰骋而来,险些将她撞到。
车帘被掀开,眼蒙白布的男子探身出来。
颜云一愣,这不是灵山寺遇到的男子吗?
她先道一声抱歉正准备走,男子忽然叫住了她:“姑娘,相逢即是缘,我且送你一程如何?”
颜云考虑了一下自己的体力,苦笑:“多谢,便请您送我去宫门吧。”
谢行止动作一滞:“去宫门有何事?”
颜云望向皇宫,一字字道:“求和离。”
第五章 此生不嫁
马车摇摇晃晃地到了宫门外。
颜云下车道了谢,强撑着朝宫门而去。
驾车的少年石璟看着那踉跄的背影,不解问道:“殿下,为何要答应帮秦王妃啊?”
太子谢行止如玉的指节轻叩马车窗,答非所问:“她倒算个妙人。”
风雪中,颜云仰望着宫门上“承天门”三个大字,倏然跪下。
侍卫面面相觑,忙叫人进去禀报。
满天飞雪,颜云跪在宫门外的场景惹得不少行人驻足窃窃私语。
“秦王妃怎么跪在宫门口?”
“几日前秦王娶了平妻,这是受了委屈啊……”
“实在可怜,听说王妃的父亲颜将军可是为国捐躯啊……”
没多久,一个公公跟着侍卫从里头走了出来。
“皇上口谕,传秦王妃入宫。”
御书房。
“荒唐!”皇上一盏茶砸在颜云脚边。
天子之怒,吓得颜云一颤。
她咬牙又磕了个头:“臣女才情不善,三年无所出,实担不起秦王妃殊荣。”
“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皇家之人只有丧偶没有和离。”
皇上看着她,眉目间的愠色让人不寒而栗。
颜云只能磕头。
这一刻,她大概豁出去了,只想着便是死也不要再做秦王妃去死。
这时,外头候着的公公来报:“皇上,太子到。”
皇上神情蓦然缓和了些:“传。”
一阵沉稳的脚步声渐渐靠近,颜云浑身紧绷着,连呼吸都不敢过重。
身旁多了一道身影,熟悉的声音响起。
“儿臣参见父皇。”
颜云眼眸一震。
她抬头望去,果真是那送她来宫门的男子!
他竟然是太子谢行止。
颜云心下大惊。
谢行止薄唇亲启:“父皇,容儿臣说一句,若颜将军还在,定会心疼独女。”
短短几句话便让皇上心底的怒气消散。
他看着瘦弱苍白的颜云,再想起她战死沙场的父亲,眉头紧皱。
颜父安邦定国,战功赫赫,若他看见自己唯一血脉如此凄惨……
皇上暗叹了口气,细想自己答应谢傅娶平妻一事确有不妥。
御书房内气氛凝滞半晌。
皇上终于松了口:“既如此,朕准许你同傅和离,但为了皇家颜面,你此生都不许再嫁,就算这样,你还要和离吗?”
颜云愣了瞬,而后直接叩头谢恩:“臣女叩谢皇上。”
不嫁便不嫁,她受够了爱而不得的折磨。
这一世,不如守着母亲行医济世来的安稳自在。
风雪已停,颜云从御书房走了出来。
她双腿一软,向前摔去。
突然,一只手攥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扶正。
颜云错愕地望着谢行止:“多谢太子。”
谢行止收回手,语气淡漠:“举手之劳。”
话落,一旁候着的石璟上前引着他离去。
颜云看着他丝毫不因失明而慌乱的步伐,再想起他前世战死的结局,心中一阵感叹。
若他能登帝,夏国必再现昌荣。
王府。
颜微荷将热茶递给谢傅:“都看了半日的书,歇会儿吧。”
谢傅并未接,目光随停在书上,却没看进去一个字。
颜云已经被禁足好几日,他原以为她会像从前那般最多两日便差梅朵来请他,然而……
“王爷!不好了,王妃她,她……”一个小厮神色匆匆地跑了来。
颜微荷皱眉呵斥:“慌慌张张成何……”
她的话还未说完,谢傅起身打断:“颜云怎么了?”
颜微荷眸色一怔,手中的茶也险些泼倒。
小厮喘了几口气:“王妃说要见王爷。”
谢傅眉头一松,只当颜云总算服了软。
他大步流星地朝正厅跨去。
直至看见那消瘦单薄的身影,谢傅心底忽然升起一丝不安。
他还未开口,颜云就率先将一道明黄圣旨展开。
“圣旨到,王爷请接旨。”
第六章 夺嫡之路
厅内除了谢傅,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圣旨吓得跪在地上。
“皇上有旨,颜云即日起与秦王谢傅和离,从此桥路不相逢,各不相干,钦此!”
颜云放下圣旨,看着僵在原地的谢傅:“王爷,桥路不相逢,珍重。”
关于两人,她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或者一字都不愿再对他说。
良久,谢傅才寻回自己的声音:“你竟然去求见父皇。”
颜云眼神毫无波澜:“王爷既能幽禁我,我又为何不能去求皇上?”
话落,她见颜微荷迟迟而来,目光顿时染上一抹嫌恶。
有那么一刻,她觉得眼前两人挺相配。
一个薄情,一个寡义。
谢傅看着颜云那张苍白却又淡然的脸,莫名的沉闷感像是石头压在心头。
颜微荷见到她便开口指责:“堂姐,你怎能如此不顾情谊,在宫门下跪,让王爷丢了好大的脸!”
颜云只觉好笑。
颜微荷比谢傅都还要快知道自己宫门下跪之事,看来她的确事事留心着自己。
“情谊?”颜云轻咬两字,“王爷可觉着我们有情谊?”
谢傅看着她,心绪烦乱异常。
他紧攥着拳,声音冰冷:“离开王府,你又能去哪儿?”
颜云的父亲虽是前一代侯爷,但他战死沙场后,爵位和侯府就都被颜微荷的父亲颜成杰继承了。
颜云就算离开他,也回不了侯府。
颜云淡淡道:“不牢王爷费心。”
她看向表情僵硬的颜微荷,“妹妹,这王妃之位以后便是你一人的了。”
说完,她抬腿便转身离去。
谢傅望着那渐远的背影,紧抿唇线。
他越发不认识现在的颜云了,复杂情绪糅杂堆积在胸口。
回到云舒院。
颜云简单收拾了一下细软,带着梅朵一同离开了王府。
雪路中,强撑了一整日的颜云终于松下心弦,不断咳嗽。
梅朵搀扶着她,心急如焚:“王妃,你伤还没好,奴婢带你去医馆吧。”
颜云摇头:“从今往后莫唤我王妃。”
她脸色煞白地喘了几口粗气,意识却难以支撑,踉跄着又走了几步后,眼前猛然一黑。
颜云再次睁开眼时,身在一陌生的房间里,一股苦涩的药味钻入鼻内。
床边燃着炭,案上焚着檀香。
颜云蹙起眉:“这里是……”
这时,房门突然被打开,石璟扶引着谢行止走了进来。
她一愣,忙要起身行礼。
谢行止明明看不见,却看见了一般说:“不必行礼。”
他坐到榻上,石璟便退至门外候着。
房间静的只剩下盆内炭的“呲呲”声。
良久,颜云满含谢意开口:“多谢殿下在御书房为我说话……”
“本宫并没说什么”谢行止声音冷淡,止住了她的话。
颜云没再继续说,但她永远记得这份恩情。
这时,谢行止又问:“既已和离,你往后该如何?”
颜云轻捂伤处,心绪惆怅:“带着娘,开个药铺,行医救人渡此余生。”
谢行止弯起唇角,空洞的眼中却是让人胆颤心惊的阴翳。
“颜云,你可知自己已经阻了谢傅夺嫡之路?”
第七章 威胁
听到“夺嫡”二字,颜云脸色一白。
上一世谢行止战死沙场后,皇上便立谢傅为太子。
谢行止指尖轻轻摩挲着扳指,语气难以捉摸。
颜云沉默,良久似是下定决心:“殿下若是治好眼疾,秦王又岂会有机会染指太子之位!”
谢行止指尖一顿。
颜云从床上坐起,即便知道谢行止看不见,却还是端正跪拜行了大礼。
“臣女不才,却也治好了秦王腿疾,若殿下信得过,臣女愿拼死一试。”
谢行止没说话,颜云紧张的额头都冒出细密冷汗。
良久。
一句“可。”字敲在她心头。
“若是你治好我,我保你一世无虞。”
谢行止声音虽轻,却莫名叫人心中安定。
“石璟。”谢行止唤道。
石璟推门下跪:“属下在。”
“药房交给颜姑娘,你派人护她安全。”谢行止说完就起身。
“是。”石璟有些惊讶的看着颜云,却对谢行止的命令没有半点质疑。
谢行止清贵身影远去,颜云松了口气。
莫名,她又一次想起那只签的解。
贵人,难道指的是太子殿下不成?
另一边,石璟低声问道:“殿下,若是秦王知道,他必定记恨在心。”
谢行止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那位置只有一个,他势在必得,注定我们不死不休。”
颜云……
就当是谢过她的雪莲之恩吧。
修养了几日,颜云请示了谢行止,要将颜母从侯府接出来。
父亲战死后,母亲带着她退居侯府一角,含辛茹苦将她养大。
想到上一世母亲被她连累,请愿上了庵堂,自己甚至没见到她最后一面,颜云便心事沉重。
谢行止没说什么就答应了。
再次回到侯府。
颜云却没能见到颜母,接待她的,是三婶陈云芳。
她慢悠悠地抿了口茶:“你一个秦王弃妇,来我侯府作甚?”
陈云芳面孔得意。
全然忘了,三年前她是怎么跪在地上,说颜微荷重病,求颜云嫁给谢傅。
若是前世,颜云定然已经难堪得狼狈不已。
但如今的颜云却端起茶,眉眼风轻云淡:“我与秦王是皇上钦定的和离,你说我是弃妇,是在对皇上不满吗?”
这话一出,陈云芳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你……!”她怒视着颜云,心中却不由生了丝困惑。
从前颜云逆来顺受,绝不会说这等尖酸之语,如今竟像变了个人似的。
“告辞了。”
颜云懒得与她多费口舌,径自起身离开。
说是告辞,可出了正门,颜云就径自朝颜母的院子走去。
刚走到院门口,便见颜母身边的丫鬟拿着食盒灰头土脸地跑向柴房。
颜云心一沉,不安漫上心头。
颜云跟了过去,万万没想到,看到的竟是让她心如刀绞的场景。
凌乱冰冷的柴房中,颜母只盖着一席薄被蜷缩在柴堆旁,雪花从窗外飘进了来落在她的银发上。
“娘!”
颜云红着眼跑过去,忙将斗篷脱下来盖在颜母身上。
“小姐!”丫鬟见了救星似的跪地哀诉,“小姐救救夫人吧,夫人身感风寒数日,侯爷夫人不让奴婢请大夫,还把夫人挪到柴房来……”
颜云看着颜母惨白没有意识的脸,胸口翻起滔天的怒火。
这时,陈云芳带着几个丫鬟赶了来。
她看着跪在颜母身边的颜云,呵斥丫鬟:“我不是吩咐过外人不能放进来吗?”
颜云深吸了口气,冷着脸走向陈云芳。
那眼神,恍若从地狱而来的讨命厉鬼般,让陈云芳下意识地发憷。
还没等她说话,颜云就冲上前狠狠攥住陈云芳的发髻,将她的头一把压进地上结了薄冰的剩汤里!
第八章悔不当初
“好喝吗?”颜云两眼泛红。
“啊,来人……”陈云芳疼的龇牙咧嘴地大叫,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颜云便又扯着她往碗里按去,喝道:“好喝吗!”
丫鬟们本想上前帮忙,却被颜云冷冽的眼神吓得不敢上前。
陈云芳狼狈不堪,瞪着颜云的双眼似要喷火:“你竟敢……”
“我有什么不敢。”颜云冷笑一声,想起前世那件最可笑的丑闻。
倾身在她耳旁低声道:“三婶,你若不想颜微荷是个孽种的事传出去,就给我安分点。”
陈云芳浑身一震,不可置信的看着颜云。
颜云嗤笑一声,狠狠放开手,她便脱力地瘫倒在地。
颜云转身将颜母扶起。
丫鬟们正要阻拦,陈云芳颤声道:“让他们走。”
丫鬟们只好让开。
颜云刚行至府外,就撞上了谢傅和颜微荷。
谢傅脚步一顿,复杂的目光落在颜云脸上。
“堂姐?你这是?”颜微荷诧异地看着颜云和颜母。
颜云根本不想理会眼前的两人,直接绕过了他们。
谢傅皱眉,却在颜云擦肩而过那一瞬攥住了她的手臂:“颜云。”
颜云面色一沉,下意识要抽回手。
可谢傅反倒收紧了力道。
看着颜云那满含愠色的双眼,谢傅生了丝莫名的不甘。
“这几日,你住在何处?”他冷声问。
那日颜云离府后不久,他便派人去追,谁知竟不见了人影。
“秦王殿下倒是多管闲事。”颜云皱眉,“只是,我看秦王妃像是不开心呢。”
谢傅一怔,看向颜微荷。
谁知却正好看见了颜微荷来不及收敛的嫉恨恶毒。
只是那扭曲神色一瞬即逝,转眼便又恢复如常。
颜云趁机抽开手,扶着颜母离开了侯府。
颜微荷看着谢傅的目光跟着远去,将狠毒藏进眼底,带着委屈开口:“傅,我们进去吧。”
谢傅生硬地收回视线,烦乱的心绪却久久无法平息。
颜云将颜母带回太子府,便去拜见太子。
书房。
谢行止盘坐于于榻上,指间捻着一枚黑棋。
颜云上前准备行礼,谢行止却率先开口:“坐吧。”
闻言,她欠了身便轻轻坐了过去。
“你帮本宫看看,这枚黑子该落在哪儿?”谢行止意有所指似的问道。
颜云一愣,看向面前的棋盘。
盘中黑子已被白子重重包围。
她思索一番,拿起一枚黑子落下:“置之死地而后生。”
谢行止听了,黯淡的眸子亮了瞬。
他将手中黑子稳稳落下,从容地让人觉得他并不是瞎子。
两枚黑子如同一把剑刺破被白子围困的僵局。
颜云有些诧异,谢行止真的看不见吗?
而谢行止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唇角轻扬:“本宫眼瞎,但心不盲。”
听到这话,颜云低头一笑。
太子眼瞎心不盲,有的人却是眼不瞎心盲。
谢行止抬眸:“怎么了?”
颜云忙道:“殿下英明,我是说,明日我便开始为殿下诊治。”
颜母的事让她明白,就算和离,若是没有守护的力量,最终还是保护不了她的家人。
直到傍晚,颜母才醒了过来。
守在榻边的颜云眼眶一红:“娘。”
颜母浑浊的目光闪了闪,颤抖的手抚上她的脸:“颜云,你瘦了,在王府……可是伤心了?”
颜云心一紧,险些落下泪:“颜云不伤心。”
她深吸了口气:“娘,您放心,以后颜云定不会让您再受苦。”
心底的涌起的愧意让她声音都有些颤抖。
上一世,她满心都扑在谢傅身上,以至于错过与颜母的最后一面。
这是她的错,也是她的痛……
次日,颜云就开始治太子的眼睛。
她先将裹着药的细布轻轻蒙住谢行止的双眼。
两人靠的很近,温热的气息洒在谢行止的鼻尖,竟有种猫爪挠了下心的感觉。
“你在想什么?”
颜云眼底划过一抹诧异,谢行止竟然知道自己在想别的。
她将细布打了个结,转身拿出银针:“我来往太子府一事恐怕早已入了谢傅的耳了。”
淡淡馨香的远离让谢行止心莫名空了瞬。
他轻咳一声:“害怕了?”
颜云莞尔一笑:“这不是有殿下吗?”
话一出,她顿觉这话不妥,忙讪讪改口:“不,我的意思是……”
“施针吧。”谢行止打断她,声音中忽然多了一丝微不可闻的愉悦。
第九章 原来如此
颜云耳尖微红,不敢再说话,专心致志地给他扎针。
待她诊治完毕,离开之后。
谢行止却久久坐着未动。
石璟安静站在一侧,却听谢行止忽道:“你去送两瓶枇杷露给颜姑娘。”
闻言,石璟愣了一下。
细想刚刚颜云的声音似乎是有些沙哑,可太子殿下何时竟会关心一个女子的小事了?
日暮时分,敢在宫门关闭之前,颜云出了宫门。
如今她将颜母接出,自然不好再住在太子府。
便暂时租住了一处小院。
行至巷口,一墨色身影忽然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拖入巷内。
颜云吃痛地揉着手腕,抬头间,眼眸一怔。
竟然是他!?
谢傅看着面前脸色红润的人,心底五味杂陈。
离开了王府,离开了他,颜云似乎一天比一天过得好了……
他喉结滚动,如鹰爪的目光紧锁着她:“你现在回来,本王还可以让你做本王的王妃。”
颜云一愣,只觉他的话荒唐又可笑。
她冷嗤一笑:“王爷可真看得起我,不顾身份来亲自赐我殊荣。”
满含讥讽的语气刺的谢傅脸色一沉。
“身份?”他看着颜云,目光幽深,“你出入太子府又是以什么身份?”
只要想到颜云与谢行止来往密切,他胸口便烧起了无名业火。
颜云神色冷淡:“与王爷何干?”
谢傅心不觉一窒,更为不甘:“难不成你的真心,只要是个男人便能交付出去吗?”
闻言,颜云眼神瞬变。
前世她死前谢傅的话又一次响在耳边。
她看着谢傅,一字一句:“谢傅,你也知道我曾真心对你,可你又给了我什么?”
是无尽的冷漠和一次次的羞辱!
自作自受,随意埋了……
她永远记得这句话,随着她的灵魂到了今生。
所以她绝不会回头,也绝不会再向他低头。
望着颜云泛着红的眼,谢傅心神大震。
半响,他怔怔问:“这三年,你后悔了?”
颜云给了答案:“悔不当初。”
不过四字回答却尖锐的像针刺在谢傅的心口,让他痛而迷惘。
颜云深吸一口气,攥着双手,问出了两世她最想知道而没能问出口的问题。
“谢傅,你为什么那么喜欢颜微荷?”
谢傅怔住了。
“五年前,我在江东剿匪时受伤坠江,奄奄一息之际是微荷救了我,从那时起我便起誓要娶她为妻……”
他说着说着,不知道他的话与其说是解释自己为什么喜欢颜微荷,更像是在解释自己为什么要娶颜微荷。
而颜云听着,脸色却一点点苍白。
“原来如此。”她压低的声音不知何时嘶哑。
那纠缠不休的不甘和痛苦,还有最后一点爱,都被这话绞了个干净。
只剩她空洞洞往下坠。
五年前,颜家回江东祭祖,她在江边救了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那男子留下一个碧绿玉佩,说是自己一定会来报恩。
三年前,她嫁给了她救的男子,还以为是天赐良缘……
她不知道谢傅为何会认为那是颜微荷,但也无所谓了。
颜云从怀中拿出一块碧绿玉佩,看也不看的向他扔去。
“还给你。”
她不知该如何处理自己这一刻的情绪。
终于知道了真相,她只想痛快大哭一场,却发现自己没了眼泪
原来她的眼泪早在上一世就流干了。
颜云没再看他一眼,头也不回的踉跄走了,只留下一句让谢傅听不明白的话。
“这东西我珍藏了十几年,如今才知道,这是对我最大的羞辱。”
而被留在原地的谢傅,在看见玉佩的那一刻,整个人便直直愣住了。
这玉佩正是自己留给救命恩人的。
他捡起玉佩,巨大的恐慌和不安攥紧了他的心。
从指尖冷到心尖。
不,不会的……
谢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王府,颜微荷殷勤的上前替他更衣。
谢傅心想,他应当相信微荷才是。
可他却听见自己若无其事的问出了口:“微荷,当初你救我时,我送你的珊瑚手串呢?”
颜微荷浑身一震。
她根本不知道还有珊瑚手串这件事!
颜微荷声音变得低沉:“那手串我本来贴身收着的,却不知何时不见了。”
她神情伤心,似乎真是为了丢失的手串伤心极了。
可她的话,却好似一道天雷劈中谢傅。
胸口处的玉佩一瞬几乎滚烫到烙进他胸口!
他,认错了人——!
第十章
谢傅推开颜微荷为自己更衣的手。
带着戾气,一字一句问:“当初救我的人真的是你吗?”
颜微荷被吓得一愣,眼神闪躲起来:“当然是我,殿下这是怎么了?”
谢傅声音冰冷:“我当初给你的是一块玉佩,你为什么不知道呢?”
颜微荷心神一震,随即跪了下去。
“其实,殿下的信物一开始便被我弄丢了,我担心殿下会怪罪我,只好什么都不说。”
她抱住谢傅的衣袍,泪水莹莹:“殿下,您不相信我吗?”
他该相信她吗?
可如果不是颜微荷救了他,如果当初救他的就是颜云!
那他这些年的都做了什么……
他看着颜微荷委屈含泪的眼,最终冷冷道:“我信你是,今后,本王绝不会再提这件事。”
说完这句话,谢傅却拂开颜微荷的手,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他身后,颜微荷看着他越来越远的背影,眼中乍然浮起令人心悸的狠毒。
另一边,颜云踉跄回到院子。
她在门口站了许久,才终于缓和了心绪。
一切都过去了。
她告诉自己。
推开门,颜云就见颜母和梅朵在院子里说话。
她上前为颜母把了脉才松了口气。
颜母自听梅朵说颜云已与谢傅和离,顿时又怜又愧:“颜云,娘拖累你了……”
颜云心一刺:“娘,是颜云没用,让您在侯府受了那么多苦……”
颜母沉叹了口气,只觉这都是命。
夜阑。
颜云没什么睡意,让梅朵去歇息后捧着医术坐在烛旁看了起来。
她微蹙着眉,回想着当年师父是如何治眼盲的人。
如果谢行止眼睛不能复原,会不会像上一世那般战死沙场?
想到这儿,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只当不忍这么好的人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
夜渐深,颜云也倦了。
她放下书,正要灭了烛火,却听外头有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
“谁?”
话音刚落,房门被一股蛮力踹开,一把寒光凛凛的刀直冲而来。
颜云一惊,忙躲开,惊惧地看着眼前的黑衣人:“你是谁?”
“取你性命的人!”
黑衣人说完,刀再次朝颜云挥去。
颜云来不及思考,拿起桌上的书尽数砸了过去,趁着他闪躲之际,她立刻跑了出去。
“颜云,发生什么事了?”
被吵醒的颜母急忙走了过来。
颜云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娘,快跑!”
“休想走!”
冷冽的光芒如针刺进颜云双眸,她眼眸一紧,奋力推开颜母。
下一瞬,剧烈的疼痛在后背炸开,血顷刻染红了她藕色的衣裳。
颜云倒在地上,惨白的脸痛苦地纠在了一起。
她颤抖着喘着粗气,红着眼抬起头看着面前渐渐逼近的黑衣人。
微光下,他腰间令牌上“秦”字清晰可见。
霎时,颜云的心如同跌进了深渊。
竟然是谢傅!
黑衣人居高临下地看着无路可退的颜云,举起刀朝她刺去。
颜母瞳孔骤然紧缩:“颜云——!”
“噗”一声,沾血的刀深深捅进单薄的身躯。
夜色下,鲜血将院中的残雪染成了刺眼的红色……
温热湿粘的血滴在颜云的脸上,让她忘记了后背的灼痛。
她颤抖的眼眸紧紧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颜母,脑子一片空白。
黑衣人拔出刀,颜母身子抽搐了两下,陡然倒进颜云怀中。
“娘——!”
颜云痛不欲生嘶声大喊,泪水汹涌而落。
颜母奋力抬眼,颤声说着:“快,快走……”
“走?一个也跑不了!”黑衣人再次举起刀,朝颜云的脖子砍去。
千钧一发之际,不知从何处飞来的剑直插入他的胸口。
石璟忽然出现,冷着脸拔出剑,看着黑衣人毫无声息地倒下。
“娘,娘……你撑着,颜云救你……”
颜云看着怀中气若游丝的颜母,再也无法冷静下去。
“颜云乖……娘,娘不疼……”颜母抬起颤抖的手,抚着她的脸,“这么……多年,娘对不起你,娘……太软弱,让你……跟着受,受她们的欺负……”
颜云握住那渐凉的手,哭着摇头:“是颜云没用,是颜云害了娘,一切都是颜云的错。”
她怎么也想不到上一世的遗憾到了现在竟变成了生死离别。
这种突如其来的痛苦如夺去了呼吸,剜了她的心。
“颜云……答应娘……要,要好好……好好活着……”
颜母不舍地看着颜云,鲜血不断从她唇角流出,如同生命正在急速流逝。
下一瞬,冰凉的手陡然从颜云掌心话落,砸在了血红色的雪上。
颜云心骤然紧缩:“娘!”
她将颜母抱在怀内,捧着她的脸失声痛哭。
一声一声,像是要把心肝脾肺都要哭出来。
颜云只觉身体和心中的剧痛要把自己撕成碎片,连同意识都要被消亡。
她才和娘团聚几天,她还有好多话没有对娘说,她还没有敬到一个做女儿孝心,她还没有让娘过上好日子……
石璟看着已经哭的肝肠寸断的颜云,皱眉不忍:“颜姑娘……”
话落,颜云突然晕了过去,双手却仍旧死死抱着颜母。
雪不声不响地落下,掩去了地上一片残红。
颜云只觉自己浮沉在无数记忆里,曾经历过得一幕幕从眼前划过。
恍然间,她似是回到了上一世。
她站在自己在王府住的院内,谢傅和颜微荷依偎着站在一具尸体旁。
颜云一看,那地上面如死灰的女子分明就是自己!
“太可怜了。”颜微荷不忍撇过头,靠在谢傅怀中。
谢傅只是淡淡扫了一眼,拥住她的肩,声音低沉而温柔:“是她自作自受。”
他转头恢复了冷漠:“拖出去随意埋了,以后不要在提这个人。”
颜云僵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小厮将自己的身体抬了出去。
而谢傅揽着颜微荷谈笑风生地走了出去。
看着这一幕,颜云通红的眼中翻涌起滔天的恨意。
她清楚的记得,她不过因和颜微荷拌了几句嘴,谢傅便将她禁足。
整整半个月,无人伺候,一日只送一顿剩菜剩饭。
也就是这一天,她喝了一口下人送来的豆腐汤便丧了命。
原来自己死后竟是如此苍凉,谢傅一句“随意埋了”便了却了她此生。
颜云攥紧拳,浑身颤抖:“谢傅,颜微荷,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们!”
第十一章
谢行止坐在榻边,剑眉紧锁。
“谢傅……”
颜云无意识的嘤咛让他心一顿。
她竟然叫谢傅的名字。
谢行止神色微沉,担心之余多了丝莫名吃味。
“我……我要……杀了你们……”
可颜云接下来的话让他一怔,继而庆幸这里没有外人,否则这话被别人听了去,颜云必死无疑。
石璟匆匆走了进来,低声道:“殿下,梅朵的伤不重,但近几日不能伺候颜姑娘了。”
谢行止抿了抿唇:“那人可是谢傅的人?”
“他腰间的令牌的确是秦王的。”石璟看了眼一脸痛苦的颜云,“看来秦王已经开始行动了。”
他们都清楚,一旦谢行止眼睛好了,太子之位便跟着稳固。
而颜云恰恰是这其中关键。
谢行止冷然笑道:“若真是他所为,那他是真的觉得颜云有本事治好本宫。”
话虽如此,他却觉得这件事不像是谢傅的作风。
谢傅虽狂傲,却也很谨慎。
颜云的院子离太子府很近,一旦失手,单凭一个令牌就能抓住他……
“咳咳咳……”
忽然,一阵咳嗽声打断了谢行止的思绪。
颜云意识才清醒,后背的火辣辣的疼痛让她倒吸了口凉气。
石璟见她要翻身,忙快步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别动,伤口才包扎好。”谢行止提醒道。
颜云强忍着痛,也顾不得此刻尊卑,连声问:“我娘呢?她现在在哪儿?”
闻言,谢行止沉默了一会儿:“本宫以命人妥善处理了。”
听了这话,颜云心瞬时沉浸了冰窖。
娘真的死了,为了救我……
颜云眼眶一红,大颗眼泪砸落在紧握的拳头上:“是我没用……都怪我……”
原以为重活一世能好好保护母亲,却不想造成了这样的结果。
她伏在臂弯中,难以抑制满心的悲痛与懊悔。
沙哑的哭声像刺扎在谢行止心上,他紧抿着唇,黯淡的眸子多了丝难以察觉的心疼。
他虽看不见,但能感受到颜云的痛苦。
“逝者往矣,若不想她在九泉下担心就好好养伤吧。”谢行止声音低沉,更比平日温和了些。
颜云抽噎着喘了几口气,噙满泪水的双眼缓缓漫上恨意。
想起曾经自己对谢傅的痴心,她露出一个极为讽刺笑容:“想不到他竟然能心狠手辣道如此。”
即便他们二人没有感情,她至少治好了他的双腿,可却落得这个下场。
谢傅摩挲着指尖:“或许他另有隐情。”
“若不是他,便是颜微荷,左不过是他们其中一个。”
颜云攥着拳,稍稍用力便牵扯到了背上的伤口,痛的她紧拧起眉。
她下意识地想去看伤口,却突然发现自己一丝不挂。
她心一窒,忙惊愕地望向谢行止。
见他无神的目光落在窗外,颜云才松了口气。
她差点忘了,他看不见。
几日后,为了不打草惊蛇,谢行止命人悄悄地把颜母葬在城外。
墓前,谢行止听着颜云低声的抽泣,心底有些发闷。
“你伤还没好,早些回去吧。”
颜云满着满是血丝的眼看了看他,而后忍痛对墓磕了一个头。
娘,是颜云害了你,你放心,颜云定不会让你冤死!
第十二章
月余后。
颜云的伤好了六七分,但话却少了许多。
石璟看着亭内发呆的人,叹了口气:“颜夫人七七都过了,颜姑娘还是……”
“血脉相连,她又不是铁石心肠之人。”
谢行止打断他,心思却不由飘到了多年前。
那时他的母后还在,还是这一朝皇后。
可就在他十二岁时,皇后生下个死胎后便血崩而亡。
谢行止暗淡的眼神闪过一丝悲戚,恐怕那时的自己比颜云还要伤心难过。
“石璟。”
石璟闻声立刻引扶着谢行止走向亭子,看着他坐下才离去。
梅朵端着药正要过去,却被石璟拉住:“等会儿再给你家姑娘送。”
“不行,一会儿凉了药性就不好。”梅朵摇摇头。
石璟笑了:“你这丫头一根筋啊?”
梅朵与他年纪差不多,这些日子两人也熟络了许多。
她皱眉不满地反驳:“你说谁一根筋?”
石璟扯着她的小辫子看了眼亭子里说话的两人:“走走走,哥哥请你吃杏仁酥。”
“什么哥哥,你才比我大两个月!”
亭内,颜云望着枯枝上的莹莹白雪,怔怔发问:“殿下,你相信人死了以后会回到过去吗?”
闻言,谢行止愣了愣:“若真能回到过去,世间有何来这么多遗憾。”
这话说的颜云眼眶一涩:“是啊,遗憾终究会成为遗憾,不会因为重新来过而有所改变。”
她垂眸掩去眼中的哀伤,越发觉着冷。
“倒也未必。”
颜云一愣,诧异地看向谢行止。
谢行止如墨般的双眸定在树杈上,似是看到了什么:“兴许回到过去并非只为弥补遗憾。”
话落,周遭剩下的便只有丫鬟小厮轻轻的脚步声。
寒风吹过,颜云看着谢行止落在的斗篷,迟疑了一会儿后才起身过去将斗篷拿起。
突然靠近的暖意让谢行止身形一怔。
若换做平日,他绝不会允许别人靠他如此近。
但淡淡的熏香让他心中没有任何抗拒,与前几次换药不同,这一次竟多了几分留恋。
谢行止不觉放轻了呼吸,正想开口,斗篷轻轻地披在了肩膀上。
“天凉,殿下小心。”颜云离身坐了回去。
她看着谢行止那双眼睛,神色微怔。
有时候她会觉得他根本就没有瞎,甚至比常人还要多些心眼。
这时,一个小厮走了过来。
“殿下。”他行了礼,略带警惕地看了眼颜云后上前在谢行止身旁耳语了几句。
谢行止眉头一蹙,眼中的一丝愉悦霎时变成了疑虑。
良久后,他才道:“外头冷,你回房吧。”
颜云看了眼天,嗯了一声,起身告退。
听见脚步声消失了,谢行止才正色问道:“消息没错?”
小厮压低声音:“这是李大人亲口说的,应该不会有假。”
闻言,谢行止神色微沉,陷入了沉思。
忽然,府门小厮着急地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行礼:“殿下,秦王来了。”
谢行止眉头又拧了几分。
自颜母被杀后,他二人只在朝中碰过面,那几次并未听谢傅有何异常。
而且他们素来不合,谢傅怎么突然造访?
谢行止吩咐人告诉颜云暂时不要出来后便让小厮扶引着往前厅去。
前厅。
谢傅站在檐下,神色清冷。
“秦王,太子到。”
小厮的话并未让他有半分要行礼的意思。
“稀客啊,五弟。”
谢行止淡漠的声音让谢傅眼底一凛。
他转过身看着谢行止,冷声开口:“把颜云交给我。”
第十三章
气氛一时因谢傅的话而僵住,连上茶的丫鬟也小心翼翼起来。
谢行止指尖摩挲着杯沿:“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傅看着那双毫无神采的眼睛,狭眸微眯。
他心底有些难以忽视的担心。
虽然谢行止是太子,但因为眼瞎所以朝内外另立太子的话开始多了起来。
而另一个不二人选便是自己。
谢傅目光渐暗,说他不想坐上的那个位置是假的,但现在自己却莫名的更在乎颜云是不是像颜微荷说的那样在太子府。
“王弟与颜云和离不久,太子可要懂得避嫌。”谢傅坐了下来,举手投足都散发着摄人的气势。
听了这话,谢行止淡笑:“五弟既知道自己已与她和离,又为何来本宫这儿要人?”
闻言,谢傅眸光一沉。
“本宫素闻她医术精湛,不过是请她来给本宫治眼睛,若五弟觉得不妥,大可与父皇说。”
谢行止抿了口茶,丝毫不在意谢傅此刻因怒意而越发沉重的呼吸。
谢傅紧绷着脸,压下心头的火后倏然起身大步离去。
转身间,他凌厉的眼神扫了一遍周遭。
至少他真的确认了颜云就在太子府。
袖中的手紧紧攥起,谢傅脸色越发难看,眼底更是一片复杂。
颜云曾为了他的双腿劳心劳力,难不成现在要将满心赤诚交付给谢行止吗?
谢傅脚步一顿,回头看了眼谢行止,眼尾漫上一层狠厉。
后院。
梅朵将热了一遍的药端来给颜云,见她喝完后忙递了个蜜饯儿给她。
“姑娘,奴婢刚刚听石璟说……”梅朵欲言又止。
颜云含着蜜饯儿疑惑地看着她:“说什么?”
“说刚刚秦王来过。”
颜云一愣,忽觉嘴里的甜味变成了苦酸涩,连同背后才愈合的伤也开始隐隐作痛。
“他来干什么?”
两人本就不合,朝内外又传太子之位将另择,谢傅这个时候来,显然没安好心。
然而梅朵却摇摇头:“不知道,奴婢只知道秦王没多久就走了。”
“叩叩叩——!”
听见敲门声,梅朵立刻跑去开门,见是石璟,她立刻皱起了眉:“干什么啊?”
刚刚还说带她去吃杏仁酥,结果是把她拉去厨房给他做面条。
石璟看梅朵满脸不高兴,只觉好笑,将手里的一块杏仁酥直接塞进她嘴里:“殿下叫姑娘过去。”
突如其来的甜味让梅朵愣了一下,而后瞪了眼石璟后便转身去寻颜云。
书房。
仍旧是淡淡的檀香味,颜云的心好似都随之放松了下来。
她朝榻上望去,见谢行止盘腿而坐,正如往日那般捏着黑子对着棋盘沉思。
“坐吧。”
颜云走了过去,没了起初的拘谨,反倒大方了些。
“殿下有何事?”她问道。
谢行止放下黑子,准确无误地端起茶抿了一口:“方才谢傅来过,你可知?”
闻言,颜云眼神一暗:“知道。”
“他让本宫把你交给他。”谢行止也没有隐瞒,直接就将谢傅的话说了出来。
颜云冷笑:“避嫌,他也知道避嫌二字。”
谢行止放下杯子:“本宫年后要去平远城巡边,你与本宫同行。”
听到“平远城”三字,颜云心一空。
那是她爹战死之地。
第十四章
临近春节,皇宫内院都开始为除夕宫宴做准备。
酉时刚过,谢行止便要准备进宫赴宴,颜云则待在府内。
听着外头的万家鞭炮,她不由想起嫁给谢傅那几年。
头三年的除夕宫宴他从未带她入宫,对外只是说她身子不好,可又有谁知道年年除夕,她都是守着冷清的王府独自望天到天亮。
颜微荷入府后成了专宠,谢傅也只带她赴宴,而自己仍旧守在四四方方的院内。
十年的屈辱在这时尽数涌上了颜云的心口,压得她难以喘气。
“记住,小不忍,则乱大谋。”
谢行止的话忽然在耳畔相似,像是给了她吃了颗定心丸,让她瞬时放松了下来。
是啊,她要忍……
“姑娘!”梅朵忽然抱着一堆红纸跑了过来。
颜云被她兴冲冲的模样逗乐了,忍不住笑了出来。
梅朵年纪小,之前在王府和她一样受欺负,如今离开了那个牢笼,小孩性子也越发显露。
“瞧你跑的一脑门汗,怎么了?”
梅朵眼神发亮:“刚刚总管给了奴婢一些红纸,说让咱们剪窗花玩。”
颜云看着她怀里的红纸,想起谢行止的书房,不由点点头:“好,去拿剪子。”
另一边,宫宴中,谢行止刚落座,边听身后的几个年纪小的皇子在小声议论。
“五哥不是有两个王妃吗?怎么今儿只来一个?”
“你两耳不闻窗外事?五哥和王嫂和离了。”
“五哥也太狠心了吧?我听说他的腿都是王嫂治好的……”
听到这些话,谢行止神情微妙。
而这宫宴对他来说与往年并未有什么不同,只是这一次他有些想早些离开的念头。
谢行止握着酒杯,黯淡的眼神有些恍惚。
不知颜云在府内可还好……
与谢行止相隔几尺的谢傅面无表情地喝着酒,心思俨然也不在面前的歌舞上。
“傅,再喝就要醉了。”颜微荷低声劝道。
谢傅却没有说话,自顾自地又倒了一杯。
烈酒入喉,烧的他面色通红,但他却总觉心是空落落的。
他转头看向颜微荷,却皱起了眉。
他想从颜微荷身上看到颜云的影子,却发现她没有半分像她。
难以言喻的失落掠过心底,引起的烦乱让他只能再倒一杯酒。
颜微荷见状,袖中的手紧紧攥起,端庄大方的表情也差点扭曲。
方才谢傅看的是她,眼中却没有她的影子。
难不成他在想颜云?
这时,宫乐停下,舞姬告退,谢行止忽然起身告退。
皇上似是也怜他看不到这派喜庆,便准许他先行回府。
谢傅微红的目光跟着谢行止离去,他收紧了手,掌心的杯子“呲”的一声多了一条裂缝。
马车上,谢行止忽然让石璟停了下来,他吩咐道:“去买两串糖葫芦。”
石璟一愣,而后立刻明白了什么似的跳下车去买了两串。
付钱时他忽然想起梅朵那丫头喜欢吃甜的,又多拿了两串。
等二人回到太子府,石璟诧异地发现府内的窗上多了很多窗花。
“殿下,门上窗上贴了很多窗花。”
谢行止一怔。
府内无人会剪窗花,而且因为他看不见,这几年的春节府内也从来不贴窗花。
能做这些的也只有一人了。
他心莫名一软,连同语气都温和了几分:“去她那儿。”
第十五章
梅朵一边看着颜云一边学着她剪着窗花:“姑娘,你手真巧。”
颜云笑了笑:“这都是娘教我的。”
说到这话,她动作一滞,眼眶也不由泛了涩意。
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教她剪窗花了……
“颜姑娘。”
石璟的声音打断了颜云的思绪,她抬头一看,见谢行止一身宫服与石璟站在门外。
她忙和梅朵放下东西起身行礼。
谢行止抬手:“以后不必行礼了。”
“这……”
颜云面露难色,谢行止可是当朝太子,她如今也不过一介草民,不行礼实为不妥。
这时,石璟忽然上前将两串糖葫芦递给她:“这时殿下专门给你买的。”
他似是故意将“专门”二字说的特别重,谢行止神色一僵,极为不自在地轻咳了两声:“下去。”
石璟嘿嘿笑了两声后拉着目光定定看着糖葫芦的梅朵走了出去。
梅朵被拽到院外,气恼地挣开:“你干什么吗?”
“怎么,主子的东西你都惦记?”石璟看着她眼巴巴地望着里头,更加想笑。
梅朵红了脸:“哪有?”
她只是好久没有吃过糖葫芦,有点馋……
石璟将另外两串糖葫芦塞到她手里:“吃吧,哥哥给你买了。”
梅朵眼神一亮,也忘了他又大言不惭地自称哥哥,喜滋滋地咬了一口。
房内。
颜云看着手里的糖葫芦愣了神。
她已经忘了上一次吃这东西是什么时候了,好像那时爹还在。
谢行止摸着桌上的红纸和剪刀:“你懂得还挺多。”
闻言,颜云回过神,寻了张油纸将糖葫芦放了上去。
“都是些小玩意。”她收拾着桌上的碎纸,“殿下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她记得除夕宫宴谢傅直到丑时三刻才回府,现在才戌时。
谢行止沉默,心中也不知自己为何想着回来。
他只问:“糖葫芦好吃吗?”
颜云一愣,看向桌上的糖葫芦,拿起咬了一口:“好吃……”
酸甜在嘴里像小孩似的四处乱跑,让她想起了年少时光,也让她暂时忘了那些关于谢傅的事。
她看了眼另一串,鬼使神差地将它拿起递到谢行止面前:“殿下可要尝尝?”
谢行止微怔。
他自幼在宫中长大,从未吃过这街上的小食。
等被封了太子,有了自己的府邸,却早已对那些小食失去了兴趣。
颜云见他没说话,表情也没有抗拒,便将糖葫芦塞到她手里。
温暖柔软的指尖让谢行止心一顿,他紧抿着唇转过头去,眉眼间有些不明的愠色。
他头一遭这么讨厌自己看不见的双眼。
他看不见颜云,所以根本无法准确捉摸她的心思,但她却能轻而易举地从自己眼神中看到他的情绪。
颜云瞄着他的脸,忽觉好笑。
她见惯了谢行止处变不惊的脸,可一串糖葫芦竟让他有些无措。
“殿下?”颜云试探性地唤了一声。
谢行止咬了一口,微冷的声线却带着暖意:“好吃。”
颜云笑了出来,顿觉这个除夕冬夜不那么冷了。
谢行止抿抿唇,指尖摩挲着竹签,听着身旁细细的咀嚼声,心忽然有些忐忑。
良久后,他忽然开口:“以后本宫唤你颜云可好?”
第十六章
颜云微微一愣。
除了爹娘,还没有人叫过她“颜云”,即便是自己曾经的夫君谢傅,也都是连名带姓的叫她。
颜云看向谢行止,竟见他那双眼睛准确无误地看着自己。
她心莫名一震,呆呆地喃声回应:“嗯。”
话落,她有些懊恼自己的轻率,刚想改口,却见谢行止眉眼一展:“下月出巡平远城,你亦可唤本宫名字。”
颜云顿觉不妥:“殿下,您……”
“这是命令。”
谢行止故作严肃的模样让她收了口,只能叹了口气:“是。”
这时,外头又开始下雪。
院子里,梅朵和石璟打打闹闹,梅朵被石璟扔来的雪砸的满脸晶莹。
“石璟!”她气呼呼地大叫一声,抓起一把雪就朝做鬼脸的石璟扔去。
颜云看着他们,忍俊不禁。
石璟这是故意让着梅朵呢,以他的武功,若是认真了,梅朵估计都动弹不得了。
随着几声轰响,在天空绽放的云花映的整个京城都开始闪烁。
颜云眸色一亮,放下糖葫芦走到谢行止身边:“出去听听这新年的鞭炮声。”
谢行止也放下了糖葫芦,任她扶引着走了出去。
漫天云火,四面发方传来的鞭炮声让这一夜不再那么冷清。
颜云仰头看着,弯起的唇角满是笑意。
这便是她曾期盼的岁月静好,也是她上一世求而不得的美好。
而也正是这一刻,她的心从未如此平静。
颜云转头望向谢行止,天空的火光映在他的眼中,为他的眼神添了几分神采。
她实在无法想象眼前这个看似冰冷却又满怀护国热血的男子怎么在目不能视的情况下,拼死守护这夏国山河的。
想到这儿,颜云心底涌起一丝悲悯,还有连自己都未发觉的心疼。
“殿下,我一定会治好你眼睛的。”
闻言,谢行止怔了瞬,露出一个少有的笑容:“本宫相信你。”
秦王府。
小厮扶着醉醺醺的谢傅走进房里,颜微荷吩咐丫鬟为他更衣。
一刻后,谢傅身上的酒气才散了些。
颜微荷坐在榻旁,轻轻替他擦着脸。
谢傅只觉意识模糊的连白天黑夜都分不清,只是脸上的温热让他莫名想起那三年中被颜云照顾的日日夜夜。
他忽然攥住那只手,含糊不清地呢喃:“颜云……”
颜微荷神色一怔,心如同遭到了重击。
谢傅居然叫的是颜云!
“颜云……”
又是一声更为清晰的呼唤,颜微荷目光一狞,狠狠地抽出手:“傅,我是微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