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的镜头拉回到明朝末年——
因为那场轰轰烈烈地明末农民起义,诞生了壮美宛梆。
那是一个风雷激荡的年代。崇祯三年(1630年),李自成起兵陕北,号称“闯王”,辗转奔袭湖广川陕,而在中原主要以南阳为根据地,先后转战十二年之久。
菊潭县地处豫、鄂、陕三省之交,西叩武关、东出南阳、南窥襄樊、北制伊洛,境内崇山峻岭、连绵起伏,优越的地理位置是藏龙卧虎的理想之地,因而成了农民军战略转移的重要通道。每一次大规模的运动作战,总是先通过这里,然后展开进一步的军事行动。且李自成酷爱戏剧,义军便把东路秦腔作为军戏带至南阳之域流传演出,逐渐吸纳当地的民歌小调、民间说唱、乡音俚语而形成宛梆。
菊潭县的历史驿站从未有过这样热闹的风景。李自成的百万义军曾七次屯集于此,由秦腔化生的高昂明朗、激越狂放的宛梆在军中吼唱,离义军十多里地就能感到它的威势。它如狂风一般削着山梁,掠过树梢,在空中直驰摇荡,把苍茫的山野搅得躁动起来:山道上拉着一车柴木、慢悠悠前行的毛驴,忽然昂起头奋蹄狂奔;正在懒洋洋犁地的汉子,突然没了疲惫,嚎叫着犁得更欢了。
山庄里的男男女女,一个个走出房门,支起耳朵听个够。
“过瘾!”“好听!”“劲足!”
话不一样,却有共同之处,这唱腔是粗犷的,粗犷的狂烈,粗犷的蛮横,粗犷的壮美。
就是在这个时期,宛梆雏形破“土”而出,人们叫它“乱弹”“西调”“老梆子”。庄户人被它感染着,再也耐不住冷寂,纷纷学唱起来。山庄上空响彻着不同声音的宛梆唱腔,冲击着四面八方。
宛梆就有这么大的魅力。唱腔苍凉雄健,别具一格,大起板、导板、哭滚白、花阳腔使听者悦目赏心,陶然流连;而各种哭腔、扬腔又使人牵魂挂肠,声泪俱下。尤其是宛梆主弦,秆粗且短,一尺半长,用皮弦,香椿木特制,属艺人自制乐器,也是弦乐里最高亢的乐器,演奏时拉弓用力在十公斤左右,音高明朗,宛如鸟啼,“唧梆唧梆”之声穿云透空,煞是动听。
流光岁月走到清代中叶,激越豪放的宛梆已是豫西南、鄂西北及陕南的主要流布剧种,南阳周边拥有宛梆班社百家之多。演出活动以南阳为中心,东至沙河两岸的周口、项城,西至陕西的商洛乃至西安附近,北至灵宝、卢氏,南至湖北的襄樊一带。特别是豫西南各县大小镇店、村落,每年的庙会、婚丧、求神、还愿、庆寿、社戏等演出活动,多以宛梆为主,群众称之“大戏”。农村中到处流传着“闲了哼哼唱,来段唧唧梆”“扛起锄头上南岗,嘴里哼着梆子腔”的民谣。
正是这鼎盛时期,清咸丰三年(1853年),一种爱,一种对宛梆的由衷喜爱,菊潭县境内第一个宛梆“公义班”应运而生,张山也成了菊潭县宛梆戏班的创始人。
嘉庆十九年(1814年),张山出生于秋林镇湍水村。弱冠中贡生,聪异不凡,才誉乡里。自幼通晓音律,善弄管弦笙簧,堪称多才多艺。由于早年丧父,受家务所累,“仕宦登进”之途遂绝,便弃学经营商务,利用秋林山区盛产柞蚕这一优势,率先引进织机,创办“天益祥”丝织机房,所产绸缎丝绉广销四面八方,岁盈利润万两白银。经二十余年苦心经营,家道丰裕,成为秋林镇第一富绅。
张山乐善好施,济贫助困,“富而好行其仁”,口碑极佳。时年有一流浪丐儿年方十三,冰天雪地衣不蔽体,遍身疥疮奄奄一息。他急命家人扶进前宅,沐浴理发更衣供食,请医抓药悉心照料,数月痊愈,临行又赠银两路费,丐儿千恩万谢而去。咸丰至同治年间,关西连年荒旱,百姓无法生存,结队流入伏牛山区。张山家境富裕,对外来流民多有周济,怀有各种技艺的人更是长期寄宿其家。
忽一日,偶与一逃荒求食者谈及喜爱“梆子戏”之事,那中年人侃侃而谈,且能唱善舞,一招一式颇有造诣。这位中年人便是刘天润的爷爷,名叫刘坤,时无成婚,出身梨园世家,深得言传身教,因荒年散了班子逃生至此。如是切磋数日,双方相见恨晚,遂达成组班唱戏意项。由张山做戏主,出资置办镶饰行头,招纳流童及闲散艺人,刘坤则做导演教练,组成宛梆科班,定名“公义班”。
此时张山已年届四十,与刘坤年龄相仿,得知刘坤尚未婚配,便出银两为他在湍水村置办家业,定居下来。还热心牵线,将自家表妹许配于他。
刘坤自是感激不尽,与张山结拜,以极大热情投入“公义班”培育。不仅注意戏班的服装、道具和各色装备,更重视提高演员的艺术素质。“公义班”里生、旦、净、末、丑各色行当齐全,都是经过筛选,个个技艺高超。武丑王老四,手持双棒,上置一小簸箕鸡蛋,倒翻跟头后,鸡蛋保持如故;饰奸相的演员犟一头,戏演得太好了,卸妆后行经街头,竟被众口责骂。刘坤更是身怀绝技,扮演《小八义》中的猴子阮英,模仿老鼠偷吃面时,用轻快敏捷的柔体动作张嘴倒啃瓷碗,然后噙着碗矮步走圆场,并用牙将碗咬得叮当响;扮演时迁偷吃鸡的情节,以舞蹈动作吃鸡,吃得毕真可信,用虚拟的动作啃鸡骨、吐鸡骨、嚼鸡骨,把牙咬得咯吱响,观众听得清清楚楚,看得如痴如呆,满场叫好不停。
当时宛属各县乃至湖北北部的宛梆班社,没有一个能与“公义班”匹敌,加之设备行头新颖,真个是闻名遐迩、蜚声四外,所到之处无不扶老携幼、万人空巷、争相观看,更兼“公义班”艺德行风端正,赢得百姓交口称赞。
又是一年春天。这一日,“公义班”巡演至湖北光华县内,当地有一恶霸豪强,欲为小妾过生日而命“公义班”终止其它演约,立即为其妾奉演于宅院之内。按先来后到之行规,“公义班”未敢毁前约而应允。那恶霸恼羞成怒,令人抢了镶饰行头并恶言相挟。
常言道:出门三里外乡人。领班人刘坤好言相求,那恶霸胡搅蛮缠,坚不松口。无奈派人连夜赶回秋林镇,报于张山。张山反复掂量:强龙不压地头蛇,除非经官府了断,但“官府衙门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然事已至此,为了争气,只好用一强劲膘马驮足银两,星夜赶赴光华。
第二天中午,行至光华北五里桥处,远见一赤膊大汉在桥下小憩。及近,那大汉忽地从桥下窜出,双手抱拳作揖说道:“恩公何以至此?”
张山先是一惊,疑为歹人打劫,细看乃是当年收治的疥疮丐儿,遂大喜,告知因由。
壮汉听罢道:“原来如此,真乃欺人太甚!不劳恩公费心,三日之内必令其完璧归赵。”
张山将信将疑,当夜下榻于城内客店,静候音信。
俗话说,行有行规,帮有帮约。那壮汉当即一声令下,方圆数百里乞丐连夜赶聚光华城内。次日半晌,几百名乞丐围于恶霸宅院周围,手持打狗棍棒,敲打碗筷,声嘶力竭胡喊乱叫,声言不为“公义班”讨回镶饰行头决不罢休!
内有几个平日沿街乞讨会打“莲花落”的乞丐,合着拍唱道:“打竹板,响叮当,人坏良心必遭殃;渴了喝水噎死你,大火烧你堂屋房;拉屎掉到茅池里,全家老少都死光。”
那恶霸差家人几次来轰,无奈丐帮人多势众,全然不予理会,而且几个艺丐回应道:“没指名,没指姓,东家你别犯心病;自古君子养艺人,只有小人才横行;人在世上要积德,作恶必有恶报应。”
众乞丐在恶霸院外极尽骚扰,使其昼夜不得安宁。这恶霸平日横行乡里,老百姓恨之入骨,却敢怒不敢言,今遇丐帮闹事,拍手称快并纷纷声援。
自古被丐帮纠缠乃最大倒霉之事,且有失身份,那恶霸见丐帮软硬不吃,众怒难犯,于是不得不把所扣镶饰行头如数奉还。
张山一生信奉“好人自有好报”理念,今日果然应验,不禁喜出望外。为感谢丐帮的奇行义举及四方百姓的声援,把所带银两尽数施与当地百姓及丐帮义众。离别时,围众塞道,鞭炮之声不绝于耳。自此以后,“公义班”路路畅通,所到之处百姓夹道迎送,饮誉四方。
光绪六年(1880年),张山、刘坤先后无疾而终。宛梆“公义班”由张山长子、张邦厚的父亲张大川接管,声望不减,当地流传歌谣:“秋林老张山,养戏公义班;生旦净末丑,唱遍豫鄂陕”。
(长篇小说《宛梆》连载 作者:王国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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